第一章午夜來電我是在凌晨三點接到那個陌生號碼的。屏幕在黑暗中亮得刺眼,
藍白色的來電顯示如冷水澆在心頭。我正坐在陽臺上,披著睡衣,腳下是半杯已經(jīng)冷透的酒。
電話響了很久,我沒有接。直到它安靜,又響起,像一只執(zhí)拗的手,拍打著我唯一的平靜。
我接了。對面的人沉默了一秒,說:“林知予女士,我們約定過的項目,該開始了。
”他聲音低啞,有種克制到極致的禮貌,就像隔著玻璃杯倒酒,杯子快滿了,卻沒溢。
我認得這個聲音。準確地說,我曾在郵件里看過這個名字,
在我以為早就被取消的合作計劃中:一份高端心理訪談類視頻的文案策劃,
對方出資方是某家隱秘的私人醫(yī)療投資公司,男主理應是出資人之一。
但三個月前項目被叫停,我也當時陷入了稿約糾紛與經(jīng)濟崩潰的泥潭,再沒關注過它。
“對不起,”我坐直身體,試圖讓嗓子聽起來像白天那樣鎮(zhèn)定,
“我記得那份合作已經(jīng)取消了?!薄拔覀冎匦聠恿怂?,”他頓了頓,“而你,
是唯一能寫這個的人?!蔽覜]有立刻說話。陽臺上很冷,我的酒杯上有一層薄霧。
他像知道我在猶豫,補了一句:“林**,你現(xiàn)在沒得選?!彼f得并不重,
但我心口像被針尖輕輕扎了一下。……第二天下午,我還是去了他們指定的會面地點。
一家高級寫字樓的頂層,接待臺后方?jīng)]有公司logo,整層樓沉靜得像圖書館。
我被帶入會議室,面對坐在長桌另一端的男人。他比我想象的更冷靜。黑色西裝,沒有領帶,
修剪得極其干凈的指節(jié)扣在一起。他眼神很淡,目光從我進門開始便沒有移開,
但也沒有真正注視的意味,更像是精準地標記了我所有弱點?!傲种?。
”他像是在咀嚼這三個字,語氣幾乎沒有波動,“我們見面了?!蔽覜]有笑?!吧蛳壬?/p>
”他輕輕頷首,那一下極為克制,像是行為主義教材里的標準動作。會議開始得非??欤?/p>
他用極簡的話交代了計劃:這個名為《自愈》的心理訪談系列視頻將以真實案例改編,
每一集都圍繞某種情緒障礙展開,而我,將作為內容主撰,
必須與其核心訪談對象“深度接觸”以提取故事真實感?!澳阆M液驼l接觸?”我皺眉。
他沒有直接回答,只是點了點桌上的一份檔案。我翻開,
第一頁寫著:訪談對象第一人:沈斯言。我抬頭,他正注視著我,眼神靜而深,
像是一口水井,映出夜色,卻沒有一絲光亮?!澳??”我?guī)缀跏敲摽诙?。“是?/p>
”他答得平靜,“我會作為第一位訪談對象,在接下來的十五天里與你共處,
完成整個內容初稿。”我心里咯噔一下。他早就設下這一切。他不是臨時邀我,
而是布了一個局,一個只能由我來完成的局。“沈先生,”我盯著他的眼睛,
“您為什么……選我?”他忽然站起身,走到我面前,在我毫無防備的時刻,
壓低聲音道:“因為你十年前寫過的那封**,結尾寫著——‘我不需要所有人理解我,
只希望,有一個人,能看見我?!蔽医┰谠?。那封信,從未公開。他怎么知道?
“你——”“林**?!彼鋈挥靡环N近乎溫和的口吻說,“十五天很短。我希望你看著我,
把我寫下來。但在此之前,我要先看清你。”我忽然覺得空氣不夠用。會議室的窗戶緊閉,
陽光打在他黑色西裝的邊緣,我看到自己在他眼中倒影——模糊、薄弱、不堪?!昂献鏖_始。
”他說。然后,轉身離開。我坐在原地,冰冷從脊椎往上竄,頭皮一陣發(fā)麻。
我們真的要開始了嗎?還是說,這根本不是一場合作,而是一場……早已設定好的,
雙向審判。第二章初見沈斯言第二天早上,我醒得比鬧鐘早,五點四十。房間很靜,
天還沒亮,窗簾縫里透進一絲不算明亮的藍。**著床坐了十幾分鐘,才慢慢清醒過來,
喉嚨干得厲害,昨晚應該沒關空調。我走進廚房,煮了杯黑咖啡,
灼熱的液體順著食道流下去,胃還是空著的,卻忽然沒什么食欲。
桌上放著昨天拿回來的資料,我翻開來看。沈斯言的檔案是黑白打印的,沒有彩頁,
沒有附圖,也沒有任何多余標注。他的履歷干凈得像一張白紙,卻又冷硬得像金屬。
我知道這種人。他們不需要讓別人理解,他們只需要達成目的。九點整,
我按照郵件上的地址,準時出現(xiàn)在“接觸點”——一家心理健康機構下屬的“體驗所”,
外部登記信息只顯示為“城市情緒支持計劃”。前臺知道我是誰,遞來一份協(xié)議讓我簽名。
我翻了一眼,是標準保密協(xié)議,其中一條寫得格外清楚:“接觸對象為敏感類型訪談人,
過程將完全封閉,訪談人需以自然狀態(tài)進行觀察及陪伴,不得提前知曉背景資料。
”我笑了笑,簽下自己的名字。等我被帶進去,沈斯言已經(jīng)在了。
那是一間模擬式家庭環(huán)境空間,起居室、廚房、臥室一應俱全,但所有墻體都是白色的,
窗戶也是假的,光線從四周打下來,毫無自然感,像在劇場中央。我推門進去,
他正坐在沙發(fā)上看文件,一身家居服,灰色的,衣擺整齊,像提前預演過的劇本。
“你遲到了五分鐘?!彼^也沒抬。“地鐵臨時停運?!蔽覜]撒謊。他抬起眼,
終于看了我一眼,那種眼神像X光片,穿過你的骨架,看不出情緒,只留下判斷。
“你可以開始觀察了?!彼f?!澳氵@是在配合我,還是在審查我?”他站起身,
走到我面前,很近,目光沒有躲閃:“這不是你的劇本。我希望你記住,
我們的角色是對等的?!蔽覜]退后,也沒迎上去,只是看著他,說:“那你能不能告訴我,
你到底想讓我寫出什么?”沈斯言看著我,忽然笑了,笑意沒有蔓延到眼底。
他低聲說:“我想知道,一個人被看見之后,會不會變得不一樣。
”“你之前沒有被看見過嗎?”他沒有回答,只是從桌上拿起一張便簽紙,
在上面寫下幾個字,然后遞給我。我低頭看,上面寫著:“林知予是怎樣的人?”我抬起頭,
他已經(jīng)轉身離開,進了另一間房,門輕輕關上了。我拿著那張紙站在原地,手指微微發(fā)抖。
我不確定這算不算開始,但我知道,從現(xiàn)在起,我們進入了一種不屬于日常生活的關系。
……中午十二點,我們在“廚房”空間吃了第一頓飯。飯是配送的,很普通的家常菜。
沈斯言動作干凈,吃飯很安靜,一句話不說。我也不想說話。但氣氛過于安靜了,
安靜得我甚至能聽到自己咀嚼的聲音?!澳愎ぷ鲙啄炅??”他忽然開口。我頓了頓,“七年。
”“中間一直做文案?”“寫雜志專欄、接項目、自由寫稿,也做過代筆?!蔽曳畔驴曜樱?/p>
“你想知道什么?”他沒有正面回答,只是淡淡道:“你應該是習慣觀察別人的。
”“那是我的職業(yè)?!薄澳阋埠苌瞄L不被別人觀察?!蔽覜]回應。過了一會兒,
我問他:“你真的需要心理訪談?”他點點頭,“我需要一份完整的呈現(xiàn)?!薄俺尸F(xiàn)什么?
”“我。”他說,“在我成為別人定義的我之前?!蔽乙凰查g被這句話砸中?!砦妩c,
我們結束了第一天的接觸。整個流程被錄像、記錄,我知道,但我不在意這些,
我只在意他那種目光。他不像是在配合我,更像是在測試我。我離開“體驗所”的時候,
天正下雨。地面有些濕滑,我撐傘走出大門,門口一輛黑色車子停著,車窗降下來,
露出一個我意想不到的臉。是程嘉昱。沈斯言的弟弟?!吧宪嚒!彼f。我猶豫了一下,
還是坐了進去?!澳阒滥阍诟墒裁磫??”他問我?!澳闶钦f現(xiàn)在,還是這些年?”他沒笑,
“我知道你是個聰明人,但聰明人有時候也容易被困住。”“什么意思?
”“沈斯言不是你能寫的題材?!蔽铱粗?,“你們兄弟感情不好?”他搖頭,
“我們從不談感情。”“那你為什么來找我?”程嘉昱看著前方,說:“因為你是唯一一個,
他愿意被‘看見’的人。”車窗外雨下大了,我忽然分不清,是誰先把我卷進了這個漩渦。
但我知道,我已經(jīng)沒法抽身。而這個男人,他要的從來不只是“呈現(xiàn)”。
他要我——成為他生命中唯一的見證人。哪怕這過程,會徹底撕裂我自己。
第三章心理對沖“你介意我抽煙嗎?”第三天早上,沈斯言開口問我這句話時,
我們剛坐在那間模擬空間的客廳里,頭頂是恒定的日光燈光源,空氣里沒有風。我搖頭。
他點了點頭,從沙發(fā)側邊抽屜里拿出煙盒和火機。那一瞬間我注意到他手指骨節(jié)泛白,
點火的動作很慢,像在克制什么?;鹧嬗吃谒劾?,煙燃起來,霧氣一圈一圈地散開。
他不看我,只說了句:“你可以開始問了?!蔽掖蜷_記錄本,翻到第一頁,筆停在紙上,
沒有落下?!拔蚁胫滥阈r候第一次哭,是因為什么?!彼馨察o,像沒聽見。
我等了五秒,又問了一遍。這次他轉過臉,慢慢吐出一口煙,說:“我不記得。
”“不是不記得,”我說,“你不愿意記。”他看著我,眼神淡下來,
有種不屑與諷刺交織的平靜:“你覺得心理訪談就是要我翻爛我的傷疤,然后你才能下筆?
”我沒接話。因為他說對了?!澳悄銓戇^自己嗎?”他忽然反問。我一瞬間有些啞住。
“我寫過別人眼中的我?!蔽艺f?!澳遣凰??!彼p輕一笑,把煙頭按滅在煙灰缸里,
“你想寫我之前,最好先知道你是誰?!薄形绯燥埖臅r候,我們之間的話更少了。
餐食換成了盒飯,菜式依舊普通。他習慣把每樣菜分開吃,飯最后吃,像有儀式感。
我吃得很慢。昨天的便簽紙還在我口袋里,那句“林知予是怎樣的人”,像一道沒法解的題,
一直壓在我心口。飯后我們各自坐回原位,空氣像卡在了一種無法推進的安靜中。
直到下午三點,他突然說:“我們換個方式。”我抬頭看他。
“你來問我每一個你不愿被問的問題?!彼f,“然后寫下你自己會怎么答,再讓我回答。
”“你這是心理對沖嗎?”他沒有反駁,只是看著我:“你說你能看見人,
那你先得看見你自己。”我低下頭,翻到空白頁?!澳阆嘈湃耸强梢愿淖兊膯??”我寫。
“我不相信。”我答?!盀槭裁矗俊薄耙驗榇蟛糠秩酥皇菍W會了更好地隱藏。
”他看著我的字,忽然輕輕地笑了?!拜喌轿伊耍彼f,“我相信?!蔽野櫭?。
“因為我就是?!彼f完這句話,閉上眼,像斷電了一樣沉靜下來。我忽然意識到,
他也在讓自己被我記錄。但他的方法,是讓自己慢慢消失掉,然后看我會不會主動拉住他。
……晚上快七點時,體驗空間忽然停電。白色燈光熄滅的那一刻,我坐在客廳,他在廚房。
黑暗像潮水一樣灌進每一個角落。我下意識摸向手機,沒電?!吧蛩寡??”我喊?!霸凇?/p>
”他聲音很近,隨后他走了過來,手里拿著一只小型電筒?!皞溆秒娏ο到y(tǒng)剛好出問題了,
”他遞給我電筒,“怕黑嗎?”“小時候怕?!蔽艺f。他沒繼續(xù)追問,只在我旁邊坐下。
光晃在他側臉上,映出他眼睫投下的陰影?!澳阈r候怕什么?”我聲音很低:“怕我媽死。
”他說不出話來,只是手指輕輕碰了一下我手背。我們之間安靜了很久。他沒有移開,
我也沒有退。直到整層恢復供電,燈光重啟的那一刻,我才發(fā)覺,我們靠得太近了。
他站起身,像什么都沒發(fā)生過一樣,說:“今天就到這?!比缓筠D身進了房間。我坐在原地,
感覺身體的每一寸都在輕微發(fā)熱?!氐郊液螅蚁丛?、擦干頭發(fā)、坐在床邊,
看著那張寫著問題的紙。窗外是城市的燈,遠處地鐵聲轟鳴。我又在想他。不是想他這個人,
而是想他的“狀態(tài)”。那種被看見的欲望,其實藏得極深。他沒有說,
但他一直在用行為告訴我:他想被理解。而我也明白了一點:這個項目不是采訪,不是合作,
更不是心理訪談。這是某種極限條件下的“互相解剖”。我們都在用“看見對方”這件事,
把自己一刀一刀地剖開。只是現(xiàn)在,還沒有流血而已。第四章自我解剖第四天的天氣很好,
窗外陽光明晃晃地照在模擬空間的白墻上,像被漂白的劇場布景。我早到了五分鐘,
在進門之前特意站在門外整理了一下衣服。那是一種下意識的動作,像要見某個重要的人,
但其實,我并不確定他是否值得我這份在意。沈斯言坐在餐桌邊,正在泡茶。
這是我們第一次沒有工作人員提前準備食物的早上。他自己動手,把茶葉倒進玻璃壺里,
倒水的動作極慢,好像對每一滴落水都極有耐心。我走進去,他抬頭看了我一眼,沒說早安,
只問:“你吃早飯了嗎?”“沒有?!彼c頭,把茶壺放到桌上,又拿出兩個杯子。
我坐下時,他已經(jīng)把茶倒好。我們像一對假裝平靜的陌生人,
在無聲的環(huán)境里維持一種脆弱的秩序?!白蛲硗k娭螅阌袥]有失眠?”他忽然問。
我搖頭,“習慣了?!彼麤]有接話,只是喝了一口茶,然后將目光投向窗邊的白墻。
那里貼著一張紙,是我昨天隨手記下的問題,邊角有些翹起。“你想從我身上看見什么?
”他忽然轉頭看我。我沒立刻回答,而是反問:“你不覺得這是我的問題嗎?
”“我想知道的是,你是來看見我的,還是來證實自己的?!彼穆曇魶]有情緒波動,
卻像一把冷刀,**我最軟的地方。我垂下眼睛,“你總是在問別人問題。
”“因為我不確定別人是不是真的在聽?!边@話讓我抬起頭,和他對視。他眼神很靜,
沒有質問,沒有挑釁,只是那種掏空后的空白,像湖面結冰。我低聲說:“我在聽。
”“你在看嗎?”我沒說話。他靠近一點,像是要逼我給出一個答案。
我聞到他身上的味道——不是什么香水,而是淡淡的皂味和一點煙草味,混在一起,
有種極其真實的氣息?!澳憧匆娢沂裁戳??”他問?!澳阍谂Τ蔀閯e人要你成為的樣子,
卻早就忘了你本來的樣子。”他說不出話來。這一刻我突然知道我說對了?!顼埡螅?/p>
我們在沙發(fā)上各自坐著。他看著一本書,我看著電腦屏幕,試圖梳理出他的訪談稿結構。
“你什么時候開始不睡覺的?”我問。他沒抬頭,“十八歲。”“原因?
”“當時覺得睡覺是浪費時間?!蔽彝nD了兩秒,“現(xiàn)在還覺得嗎?”“現(xiàn)在是停不下來了。
”“你試過治療嗎?”“試過。藥物、正念訓練、脫敏方法。都沒用。”“你排斥幫助?
”“不?!彼仙蠒?,“我排斥被假裝理解?!蔽野涯蔷湓捰浟讼聛怼?/p>
“那你現(xiàn)在是覺得我在假裝理解你?”他沒有立刻回答,而是忽然笑了一下,
“你還沒理解我,所以還沒開始假裝?!边@個人有時候像鋒利的玻璃片,明明透明,
卻足夠割傷人?!挛缛c,我們做了第一次“主動觀察練習”。這是我提出的。
要求他做一件重復性行為,由我記錄其細節(jié)變化與情緒狀態(tài)。“選一個你平時經(jīng)常做的動作。
”我說。他站起身,走向廚房,從櫥柜里拿出一個空杯子,倒水、放在桌上,再走回廚房。
來來**重復三次,最后一次,杯子沒放穩(wěn),傾斜了一點,水沿著杯沿流下來。我看著他,
他沒說話?!盀槭裁醋詈笠淮螞]有控制好?”“你在看我?!薄八??
”“我不知道該做得像平時,還是做得給你看?!蹦且豢蹋液鋈焕斫饬耸裁?。
不是所有人都習慣被注視,尤其是他這種一直處于主控的人。我走到桌邊,
用紙巾擦掉桌上的水。他的手剛好也伸過來,我們的手指碰到一起,他愣了一下,
卻沒有收回。我也沒有。那片刻的靜默,比任何一句對白都更讓人慌亂。……傍晚快結束時,
沈斯言站在窗前,忽然問我一句話。“你有沒有想過,人的一生,
其實只有很少幾次是‘真實地存在’的?”我站在他身后,不明白他想表達什么。
“其他時間,我們都在模仿,在演,在試圖符合某種期待?!薄澳悄悻F(xiàn)在呢?”他回頭看我,
眼神清澈得像什么都沒有,“現(xiàn)在,我正在努力存在。”我聽懂了這句話,
卻不知道該怎么回應。因為我也正在努力活著。但那種活,是帶著掩飾的,是小心翼翼的,
是像漂浮的影子一樣沒有重量的。我們站在一起,卻像各自走在通向自我廢墟的路上。
……晚上離開“體驗所”時,我在地鐵上刷到一條舊聞。
某知名私營心理機構五年前因“實驗型訪談”項目泄露致多名對象患情緒創(chuàng)傷,
負責人被疑為沈氏投資代表……那一刻,我握著手機的手不自覺地收緊。原來他也有過去。
而那個過去,可能從一開始就決定了他為什么選中我。我不是唯一的采訪對象。我,
是他這場自我實驗的反照鏡。是他早就埋下的,自愈陷阱。只是我還不知道,陷下去之后,
誰會先受傷。第五章情緒崩塌第五天,我們之間第一次真正爭吵。
不是那種帶情緒宣泄的吵,而是一種用沉默和注視對抗的僵局。早上我到得很準時,
他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出現(xiàn)在公共空間。我在起居室坐了將近二十分鐘,
才看到他從房間里出來,臉色極差,眼下有明顯的黑影?!澳阕蛱鞗]睡?”我問?!皼]有。
”他語氣平淡,卻藏著一絲無法掩飾的煩躁?!拔乙詾槟阋呀?jīng)習慣了失眠。
”“這次是因為你?!蔽乙汇叮拔易隽耸裁??”他沒有回答,只說:“我們今天暫停。
”“暫停?”我下意識重復了一遍,“什么意思?”“我不想再繼續(xù)這個實驗。
”“這不是實驗?!蔽铱粗斑@是訪談。是你自己提出的計劃?!薄拔腋淖冎饕饬?。
”他說這句話時,沒有看我。我忽然感到胸口像被重物砸了一下,不是因為項目的暫停,
而是因為他用“我改變主意了”這種語氣,把我排除在了整個事件之外。
“你昨晚看到了那條新聞,對吧?”我直視他,“你在逃避。”“你以為你了解我?
”他終于抬頭,目光鋒利如刀,“你連你自己是誰都不清楚。”我被這句話擊中。
他知道我在意什么,知道我害怕什么,也知道我最容易崩潰的點?!澳阋遣幌肜^續(xù),
大可以告訴我真相?!蔽衣曇衾湎氯?,“但別用貶低我來掩飾你自己的不堪?!彼麤]有說話。
我們之間沉默了很久,長到我能聽見自己呼吸的聲音。然后,他走了,
像從我眼前徹底抽離了一樣?!乙粋€人在“體驗所”待到傍晚。沒有人來打擾我,
也沒有人提醒我時間。我坐在窗邊的假玻璃前,看著那片永遠不會變換的城市背景幕布,
像看著一個永遠不會回應我的人。我拿出記錄本,寫下今天的訪談內容:第五天,
沈斯言拒絕合作。理由不明。情緒狀態(tài)波動明顯,具防御性。對我產(chǎn)生明顯排斥。
極可能觸及其心理盲區(qū)。寫完這幾句,我合上本子,把筆往桌上一扔。
我不明白為什么我會有一種被遺棄的感覺。這本來只是工作,只是合作。
可我為什么會有這種……像被丟下的憤怒和悲傷?……晚上,我一個人走出“體驗所”,
下意識沒有叫車,而是沿著街道往前走。城市很亮,車燈、人聲、夜風撲面而來。
可我感覺自己像透明的,穿過所有人,也被所有人穿透。手機震動了一下。
是程嘉昱發(fā)來的消息?!灸悻F(xiàn)在有空嗎?】我猶豫了一下,回了:在附近。他把位置發(fā)給我,
是一家樓頂酒吧。我走進去的時候,他已經(jīng)坐在靠窗的位置,手里握著一杯白酒,
表情像冰塊?!澳愫攘硕嗌伲俊蔽覇??!皠傞_一瓶?!彼f,“你要嗎?”我點頭。
他讓服務生拿了第二個杯子?!澳愀腋绯沉耍俊彼麊柕弥苯??!八缓献髁?。
”“他只是怕了?!蔽覜]說話?!澳阒浪钆率裁磫??”他望著窗外,“不是被揭穿,
是被理解?!蔽艺 !八麖男∈裁炊甲龅猛昝?,但越完美,
越?jīng)]有人問他‘你是不是難過’。直到有一天,他真的崩潰了,也沒有人覺得那是情緒,
只當他是任性?!蔽业皖^看著杯子,酒反射出燈光,像一片碎了的夜?!八X得你能看見他,
”程嘉昱繼續(xù)說,“可你昨天那種語氣——像所有人一樣?!蔽彝蝗幻靼琢恕?/p>
我試圖用職業(yè)的身份,把他當成一個案例,卻忘了他是一個人,
一個曾被所有人誤解太多次的人?!一丶业臅r候,已經(jīng)接近午夜。剛洗完澡,門鈴響了。
我打開門,沈斯言站在門口,一身黑衣,臉色蒼白。“對不起。”他說。我站在原地,
沒有讓開,也沒有關門?!拔医裉觳辉撜f那句話?!彼瓜卵?,像是在極力忍住什么,
“但我真的……不知道怎么面對你昨天的表情。”我心里像被什么緩慢地攥了一下。
他是真的在道歉。不是為了項目,是為了傷害了我。“你進來吧。”我輕聲說。他走進來,
沒有多話,只是坐在沙發(fā)上,把頭埋進手掌之間,像一個終于承認自己累的人。
我坐在他旁邊,沒有碰他,也沒有安慰。我們就那樣坐著,整整十分鐘,什么都不說。
然后他忽然抬起頭,看著我。“你還愿意寫我嗎?”我點頭?!翱赡阋?,接下來的內容,
會比前幾天難很多。”他說,“我不是一個可以被輕易寫完的人。
”“我也不是一個可以被輕易看穿的寫手?!彼p輕地笑了?!澳俏覀兝^續(xù)。”這一次,
不是他一個人的決定。也是我的選擇。第六章真相逼近第六天,我沒去“體驗所”。
一早我發(fā)了郵件,告訴他們我請假一天,理由是身體不適。十分鐘后,
沈斯言回了兩個字:“收到?!睕]有追問,也沒有挽留。**在沙發(fā)上,整整坐了一上午。
房間里安靜得幾乎可以聽到時間流動的聲音。我沒有開燈,也沒有拉窗簾,
光線透過窗簾縫隙斜斜地照進來,把地板切成一段一段的灰色。手機靜音,郵件靜音,
世界也像靜音。我忽然開始懷疑這幾天的一切是不是某種錯覺。
該見他、不該坐在那個用白墻隔出的“劇場空間”里假裝我們之間有一條可以通向彼此的路。
我打開電腦,看著空白的文檔。標題欄寫著:《自愈》。我沒有寫下任何一個字。
……下午三點,我終于出門。我沒有目的地地走著,最后停在地鐵站邊的那家小咖啡館門口。
那里我們第一次開會的那棟樓就在斜對面。坐下后,我點了一杯美式,店里人不多,
角落有個女孩在寫論文,一邊哭一邊寫。我看著她,忽然有些想笑。
人是怎么做到一邊傷心一邊運轉大腦的?還是說,大多數(shù)時候,
我們的痛苦都只是“可以被延遲處理”的碎片?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。是程嘉昱。
【今天你沒去,他很安靜。一直坐在沙發(fā)上。沒說話,也沒看手機。
】我盯著那句話看了很久。然后打了一通電話。電話沒有接通。我又打了一次,
依舊沒有人接。我開始有點煩躁。他不是那種會拒接電話的人。
他甚至對“回應”這件事有一種極端的責任感——仿佛只有回應,才能證明他還在控制之中。
書友評價
一直很喜歡短篇言情題材的小說,但真正讓人走心的寥寥無幾,不過,一點兒意思編寫的《請你完整地看我》是其中之一,是一部實實在在的良心之作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