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未說出口的話卡在嗓子里,眼睜睜看著他們坐到沙發(fā)上,爸爸還給舅舅倒了一杯茶,正是我之前泡的那一壺,可是沒有人理我。
轉(zhuǎn)身去廚房,像是沒有靈魂一樣。我也許是有所預感的,那種事情是不對的。
但那又如何,我改變不了現(xiàn)實,我永遠忘不了那天躲在門后聽到的那場對話。
“你怎么能這樣,笑笑也是你的女兒??!”
“又不是讓她少條胳膊少條腿,這是現(xiàn)在最好的解決辦法?!?/p>
“聞輝,你真是個畜生!”
“那你讓我怎么辦!你讓我怎么辦!洋洋怎么辦!”
“我們一定會有其它辦法的……”
“我能等,你能等,可洋洋能等嗎?”
“那笑笑……”
我失落地回到房間。
原來我還是一個可以被隨時放棄的那個。
原來那個叫我寶貝女兒的父親可以如此輕易地放棄我
原來真的沒有一個人會為我考慮啊。
3
我失眠了,一直閉著眼睛卻睡不著覺,直到天蒙蒙亮時才有一點困意,卻在剛要入睡就被廚房傳來的鍋碗碰撞聲吵地又清醒幾分。我忍不住起床去廚房,看到媽媽正在做粥。
她也看到我了,眼里有一種我看不懂的情緒,不自然地咳了咳道:“笑笑起床了就來吃飯吧?!?/p>
“弟弟還好嗎?”可能是昨晚哭過的原因,我說話時嗓子有撕扯的疼痛感:“你昨晚怎么回來了?”
其實我想問的是弟弟是不是真的需要很多錢?是不是這一筆錢真的對我們來說是無法承受的?你們昨天在討論什么?又討論出什么結(jié)果來了?
但媽媽似乎不欲與我多說。
“昨晚你奶奶去照顧你弟弟了,你今天在家就行,明天你舅舅回保市,你跟著一起回去吧?!?/p>
“可是我想留下來照顧弟弟?!蔽业恼Z氣有一些固執(zhí)。
“你這個孩子怎么就不能乖乖聽話!”媽媽毫無征兆地生氣了,把手里盛粥的大勺子一扔。
“讓你在學校不要惹事你出去不知道和誰鬼混些什么,讓你在咱們這里找個班上你一聲不吭就跑去保市,現(xiàn)在讓你去保市你又不聽,你說你到底想干什么啊!你說??!”
聽到訓斥,我終于壓抑不住失聲痛哭,不是昨晚躲在被窩里的小聲嗚咽,而是那種一抽一抽,仿佛下一秒就要背過氣去的嚎啕大哭。
“對不起……對不起,媽媽……我以后一定好好聽話……我一定好好照顧弟弟……真的……你不要趕我走行不行……求求你……”
“大早上吵什么吵,”爸爸憤怒的聲音從臥室傳出來,又是“嘭”的一聲:“好幾天沒睡個好覺了,哭哭唧唧地真他媽晦氣,給老子閉嘴!”
我像是一下子被人按下靜音鍵,張著嘴卻發(fā)不出任何聲音,顫抖著用一只手去抓住另一只手,發(fā)泄似地用力揉捏,想用這種方式迫使自己冷靜下來。但我感受不到疼痛,只有冰冷的觸感。
媽媽背過身去不再理我,我拼命深吸幾口氣回到自己的房間,這時候我根本沒有心情吃飯。
將自己摔到床上,盯著天花飯,感受溫熱的眼淚順著面頰流下,流進耳朵里,又打濕了枕頭。
我就這么躺著,直到聽見媽媽尖利的催促聲,還有爸爸罵罵咧咧的臟話,隨后是巨大的關(guān)門聲。
我知道他們走了。
從床上彈起來抹了一把眼淚,然后開始收拾東西,那時我只有一個念頭:逃。
逃離這里,不去管弟弟是不是需要我,不去管爸爸媽媽是不是需要我,不去管這個家是不是需要我。他們憤怒也好,失望也罷,都與我無關(guān)。
東西不多,只有一些衣服還有身份證件之類的,我把這些裝進我的書包里。
這個書包一開始是弟弟的,他上高中時換了一個新的,媽媽就把這個就給我了。
我嫌棄它有一些舊,所以我第一個月工資發(fā)下來時就給自己買了一個可愛的掛件。
這幾個月的工作也讓我手頭上有幾百塊錢,從我們縣到保市車費是八十五元,我就揣了一百。但一想到舅舅也在保市,我又拿了一百。因為我打算到保市收拾一下這幾個月的用品再去另一個城市。
剩下的錢被我放到枕頭底下,我想媽媽會發(fā)現(xiàn)的。
明明已經(jīng)下定決心了,但是到了客運站我又猶豫了。
環(huán)顧四周,我看見一個白發(fā)蒼蒼的老人握著一個年輕男人的手不停囑咐著什么,一個女人站在男人身后幫他背上沉重的背包,還有一個小孩子抱著大人的腿撕心裂肺地哭泣。
我在想我是不是真的太自私了?
我是不是不應該一走了之?
我是不是想多了,舅舅只是簡單地想幫助我們家?
畢竟當年也是媽媽放棄學習,十幾歲就參加工作供舅舅上大學,他在這個時候伸出援手也是人之常情吧?爸爸媽媽也不是有意兇我,他們只是最近太累了吧?
我越想越覺得合情合理。
他們是我的父母啊,他們怎么會不愛我呢?只是……只是相比于弟弟,沒有那么愛我而已。
一定是這樣的!
像是給自己催眠一般,我一遍一遍告訴自己,安慰自己。
最終我還是來到了醫(yī)院,來到弟弟的病房門口。
我看到他在和媽媽聊天,媽媽也會時不時和臨床的病人家屬說上幾句話,舅舅則坐在旁邊低頭看著手機。
緊緊握拳又松開,重復幾次,我推開門進去。
“姐?”
洋洋看到我好像來了一些精神,支撐著身體直了些。
而媽媽自見到我面色就不是很好,她先示意洋洋不要亂動,轉(zhuǎn)頭對我說:“你怎么來了?”
我扯了扯嘴角:“來看看?!?/p>
“笑笑真是孝順啊,”
見我來了,舅舅隨手將手機鎖屏,目光投到我身上:“這是著急和舅舅回去工作給弟弟掙錢,連包都收拾好了。”
不知道為什么我覺得他的聲音,目光還有笑容都讓人很不舒服。
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。
媽媽神色一僵,尷尬地笑道:“可能是想弟弟了?!?/p>
我看著他們,他們都在笑,可好像只有洋洋是真心的笑,那笑在聽到我想他時又加深幾分,可是我連虛假的笑也裝不出來。
那天晚上不知道為什么洋洋毫無征兆地發(fā)燒了,病情來勢洶洶,媽媽和奶奶他們忙著照弟弟,折騰了一宿,上午也沒有來送我。
我不禁想,他們還記得有一個叫聞笑的人今天要離開嗎?他們會關(guān)心這個人什么時候回來嗎?
我將下巴駐著,看著窗外的風景逆著我快速變換,但我還是想盡可能把它們裝進眼里,好像不會回來了。
事實證明,再一次回來確實是很多年很多年之后。
舅舅開了兩三個小時才到保市,可是駛出高速他直接停在路邊上,點了一支煙,俯身向我靠近。
“舅舅拿錢給你們家,笑笑以后就要聽舅舅的話,笑笑答應嗎?”
我還能怎么回答?
我不愿意,我不喜歡,我很害怕。
但是我人已經(jīng)在這里了,我有別的選擇嗎?
我不做聲,但舅舅也不急,其實他好像并不在乎我的回答,甚至開始欣賞起我的驚慌和無措。
一陣刺耳的手機鈴聲傳來,打破了這詭異的安靜,是舅舅的。
舅舅叼著煙不耐煩地看了一眼手機,又立馬變得嚴肅起來,他接起電話:“……怎么這么突然……好好好,我馬上過去。”
掛了電話后舅舅瞥了我一眼,發(fā)動汽車,一下子將速度提的很快,不一會就到了工作的酒店,他將我拽到一個空房間,惡狠狠地警告我不要亂跑。
我這個人吧,有個奇怪的特點:膽子不大,但就是不老實。
所以讓我老老實實地呆在這里是不可能的。
我偷偷摸摸地走在走廊上,除了偶爾有清潔人員,幾乎就沒有人。
我有點奇怪,這是保市最大的酒店,在這里說是行業(yè)的龍頭老大也不為過,平時生意也很不錯,舅媽的娘家是投資人之一,舅舅也是借著舅媽家的勢力發(fā)展到今天。
不應該是這么冷清的。
我正思索著,就聽到前面有匆忙的腳步聲,還有交談聲。
“就是這附近,我看見何總帶了一個小姑娘到這層了。”
“快點!”
舅媽?她這么會在這里?她不是不在酒店工作嗎?鬼使神差地,我走上前。
舅媽看到了我,先是讓旁邊的阿姨離開,又挽住我的胳膊,親切地笑了。
“笑笑啊,舅媽可算找到你了,還好吧,沒被你舅舅嚇到吧?”
我身體一僵,有一種被人發(fā)現(xiàn)做壞事的羞愧感,支支吾吾地吐不出一句話。
“別害怕,舅媽知道你是無辜的,舅媽也知道你們家最近缺錢,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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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說《見欲》讓我明白,真正的愛人,應該是醬紫的:對于世界而言,你是一個人;但是對于我而言,你是我的整個世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