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心中覺得可笑之極，哪一個妒婦是想自己成為妒婦的，不都是被迫嗎？

他甩袖離開前下了最后通牒，“自古以來哪個男兒不是三妻四妾的，潔兒我一定要娶，族老那邊會支持我，我是看在你正妻的面子上才提前和你說一聲，是告知，不是請求?！?/p>

我多年沒有子嗣，何欽安以此為借口要求納妾合情合理，族中上下都沒有反對的聲音。

夜涼如水，我在一株水仙前出神，丫鬟為我披上披風(fēng)，小小聲地抱怨，“姑爺真不是東西啊，是他不成器管不好偌大家業(yè)，逼得夫人一個閨閣婦人出來把持?！?/p>

“他說不愛如今的夫人，可夫人成了這樣，還不是因為他嗎？他怎么就半點不念夫人的好呢？”

愛時，視若珍寶，不愛時，棄如芥草。

世間感情，多是如此。

眼前的水仙是他親手為我所植，如今花盛開得正好，人卻已經(jīng)不在了。

那株花被我攔腰剪斷，我目光堅定地望向南邊一個方向，“替我給姑母送封信，別讓任何人知道?！?/p>

何府上上下下籌備婚事，分明只是納妾，何欽安卻非要把排場弄得不輸娶妻。

他另外撥了個大院子給宋潔住，夜夜留宿那邊，下人們看我的眼色都變了。

不得主君喜愛，不得一兒半女，卻任勞任怨操持家業(yè)的主母，讓他們都憐惜了幾分。

四月十二是我的生辰，席面擺在我院內(nèi)，我遣散了眾人，對月自酌，本以為不會來的人卻立于月下。

一襲月白衣衫，月色灑在肩頭，襯得他翩翩公子，溫潤如玉。

淚水忽然就從眼角滑落了，看見我落淚，他微征住。

然后語氣不再像之前冷冰冰的，“今日是你生辰，潔兒大度勸我來看看你，其實你之前何必要那么倔，弄得我們夫妻不快?！?/p>

是啊，我何必呢？

何必懷有一絲期許，希望這個男人念我半分舊情。

“夫君，你很久沒進書房了吧，里面放著你最愛的桃花釀始終等不到人來飲?！?/p>

我軟了聲音，明顯看到了他眼中的動容。

他原本答應(yīng)了宋潔只和我說幾句就走，如今卻不由得跟我進了有著諸多共同回憶的書房。

酒氣醉人，在我只言片語引導(dǎo)下，他想起來許多美好。

我們談風(fēng)花雪月，談仕途經(jīng)濟，談古來圣賢，談……曾經(jīng)的我們。

我說，“就算是為了今遭她肯讓你來看看我，我不恨了，我把她當親姐妹，你們所生子女我也當成親生子女愛惜?！?/p>

他大受感動，濕著眼眶握緊我的手，“蕓娘，你真好，我發(fā)誓正妻之位一直是你的?！?/p>

又發(fā)誓了，不知這誓言能持續(xù)到何時，我不再像從前一般當真。

當晚他宿在我房中，晨起忽然想起宋潔，匆匆給我一個擁抱便去了宋潔的院子。

我對鏡梳妝，打扮一新，仿佛一掃之前的積郁，宋潔在我出門的必經(jīng)之路上等到我時都眼前一亮。

我大方從容看著她，“昨晚妹妹睡得還好嗎？”

宋潔楚楚可憐，眸中盈滿水光，“夫人好狠的心，我腹中已經(jīng)有了孩子，昨晚我和孩子得不到夫君陪伴，失落了好久?！?/p>

還未舉辦婚事，卻喊上夫君了，看似示弱的話，卻在炫耀她懷了孩子。

我看向她尚未鼓起的肚子，看得久了些，她有些緊張地抬起手臂護住，小心翼翼問，“夫人不會傷害這孩子吧？”

我嘴角笑意依舊，聲音一如往常溫和，“怎么會，女子懷孕是大事，馬虎不得，我這就著人給你安排飲食起居，一應(yīng)都要最好的?！?/p>

她附身謝禮，眸中還有些許疑惑，顯然不相信我會這么好心。

可一段時間后她不得不放下了戒心。

我確實是真心實意照料她和她的孩子，都把她壓抑許久的小姐脾氣養(yǎng)了回來。

偶爾她一兩句沒頭沒尾的懷疑，還會被何欽安責(zé)備。

他們兩句口角之爭惹得何欽安不快，他來到我房內(nèi)抱怨，我低頭算著帳，左耳朵進右耳朵出，在他連喚我好幾聲時才回應(yīng)。

“孕中女子多思是常事，夫君多多體諒吧?！?/p>

他飲了茶水，腹中火氣有所消減，“說得也是，她懷的畢竟是我的孩子，我去尋些好玩藝逗她開心。”

我輕輕拉住他，提議道，“再多好玩的都是外物，我看妹妹還得自己心安才好?！?/p>

“城南山上有座水仙庵，聽說許愿最靈，主持最善開解心結(jié)，不如我明日帶妹妹去走一趟?！?/p>

何欽安定定看了我好一會，似乎要從我眼中看出其他目的。

我知他疑慮，搶先說，“是我唐突了，我與妹妹前去難免會被懷疑居心，不如明日夫君和妹妹去吧?！?/p>

可明日是他一好友生辰，他不能缺席，思慮片刻后，他對我笑了笑，“我最信任的就是蕓娘，怎會懷疑你的居心，明日就勞煩蕓娘帶潔兒去一趟了?！?/p>

他走后，我的笑意漸漸從臉上全數(shù)斂去，我很期待明日升起的朝陽。

何欽安沒有意識到他如今對我的信任，成了我復(fù)仇的利刃。

甚至宋潔都是他親手送上我的馬車。

宋潔依依不舍地嬌嗔，“夫君在外也要想著我和孩子！”

惹得何欽安又安撫了好一會才離去。

我眼含深意望著何欽安離去的背影。

宋潔抿著唇，有些不爽，“夫人別看了，再看夫君的心也不會回到你身上?！?/p>

我語氣淡漠，“是啊，不在我身上的心徒留也沒什么用?！?/p>

宋潔得意的笑了。

一路無話，馬車行至高峰，云霧繚繞，宛若仙境。

我牽著宋潔的手進了水仙庵，庵里不像我此前說的香火旺盛，反而行人了了。

她一開始毫未察覺，反倒是嬌氣起來，踢了腳門檻，嫌棄道，“這是什么破俺，破破爛爛的，還都是些面色兇惡的老尼姑，還不快去給我準備吃的，吃飽了我好上香祈福！”

我面色沉下，“觀音最厭驕奢淫逸，你不必去拜見了?！?/p>

她意識到不對，甩開我的手，“我不要拜什么觀音了，我要回府，我要去夫君身邊！”

我冷冷地說，“今日帶你出來，便沒想過讓你回去?！?/p>

她慌了，拔腿往外跑，庵里跑出來幾個身強力壯的尼姑，牢牢按住了她。

“你……你要做什么？！”宋潔仰頭看我，眼中露出怕意。

我笑而不語，看著她被拖進暗房里。

她嘶吼的聲音傳來，“蘇茹蕓！你敢！你關(guān)了我！夫君他不會放過你的！”

放過？

誰不放過誰呢？

吵鬧聲被山間的風(fēng)吹一吹就散了，我注視著觀音慈祥的面相，平靜坦然。

從前我信佛，信慈悲，信世間苦終有救贖。

如今我只信已，祈神明不如自渡。

過了一會，我給宋潔端去一碗熱雞湯，語氣淡淡，“不是說餓了嗎，喝吧。”

宋潔惱怒，怒目瞪著我，“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壞心，你這個賤人……唔……”

她的四肢被鐵鏈鎖住，尼姑掰開她的嘴，熾熱的湯燙得她五官扭曲。

“好燙……燙死了……我……不要喝了……”

她疼得淚流滿面，我用銀簪抬起她的下巴，聲音風(fēng)輕云淡，“你身體里臟東西太多了，要滾燙的湯水才能洗凈?！?/p>

宋潔面目猙獰，喉間發(fā)出含糊不清的呃……啊……

我目光陰狠地盯著她，“記住，肖想別人的夫君不得好死?！?/p>

接著，那枚觸碰過她的簪子像染了污穢一樣被我丟掉。

馬車滾滾重新下了山。

何府發(fā)生了大事，和我預(yù)料的一模一樣，何欽安在去友家的路上突遇賊寇，錢財被搶光了不算，他的四肢還被挑斷。

何欽安撿回一條命，躺在曾經(jīng)裝病的那張床上，成了實實在在的廢人一個。

他憤怒發(fā)脾氣，“滾啊！你們統(tǒng)統(tǒng)滾開！”

丫鬟跪了一地，藥碗碎了好幾個，撒了一地尖銳瓷片。

我讓丫鬟們都下去，緩步走到床前，笑意溫婉，“夫君，我回來了?！?/p>

他看到我來了，一瞬間安靜下來，接著看向我身后，詫異道，“怎么只有你一個人，潔兒呢？”

我掏出手帕一點點拭去他臉上的汗，不急不緩地說：“山路顛簸，妹妹的身子受不得累，庵里安靜，方便妹妹養(yǎng)胎，她要多住些時日。”

何欽安不疑有他，畢竟他也不想這副樣子那么快被宋潔看到。

我撫摸他手上剛包扎好的傷口，“疼嗎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