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1

我還是回到王姐那里上班。

婆婆剛和周陽大吵了一架，應(yīng)該沒有心情再跟蹤我。

我剛生完不久，身體其實還沒有恢復(fù)。

女兒又小，根本離不開我，我只能背著她干活。

又是一天充實忙碌的勞作，從天蒙蒙亮干到了傍晚黃昏。

我一邊安撫著背上的女兒，一邊從廠里走出去。

門外，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站在那兒。

是周陽。

他歉意地笑：

「我站在這兒，沒打擾你上班吧？」

我已經(jīng)累了一天。

聽到曾經(jīng)最親近的枕邊人這樣說話，我猶豫了很久，還是停下了腳步，問：

「你在干什么？」

「我來替我媽向你道歉?！怪荜栒f。

我平淡抬眼，注視眼前這個男人。

單看周陽個人，其實真的沒什么可挑剔的。

脾氣還行，又顧家，對我也還可以。

不然我當(dāng)初也不會選擇嫁給他。

但婚姻從來就不是兩個人的事。

嫁人嫁的不止丈夫，還嫁進(jìn)了一整個家庭。

「不用了，」我說，「你回去吧，不要再來找我了?！?/p>

在橙黃暖色的夕陽下，我就背著女兒慢慢地往住處走。

女兒就趴在我身上，小小暖暖的一團(tuán)，在我脖頸兒后呼氣。

我的心前所未有的安定。

周陽還在我身后亦步亦趨跟著，我并不理他。

直到我到了目的地，他就站在樓下，眼巴巴地盼著我邀請他上去。

我沒有。

到第二天起床的時候，我發(fā)現(xiàn)他還在下面。

衣服還是昨天那件，他居然站了整整一夜。

我本來想若無其事路過他，可周陽聲音沙啞地說：

「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么，你非要這么堅決離開。

「但那孩子，也是我的女兒。

「我……能抱抱她嗎？」

看著周陽雙眼布滿血絲的憔悴樣，我還是心軟了。

婆婆殺死我女兒，他幫著婆婆。

可這是上輩子的事情，現(xiàn)在他當(dāng)然不知道我為什么這么決絕。

我嘆了口氣：

「和我上樓吧，孩子在里面睡覺呢?！?/p>

12

我只是單純想讓周陽看一眼孩子。

畢竟，那確實是他的親生女兒。

再加上這輩子，他確實也還沒機(jī)會包庇那個殺人兇手。

所以我最后一刻還是心軟了。

周陽見到孩子，眼圈一下子就紅了。

在我的幫忙下，他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女兒。

看著他一會兒扮鬼臉，一會兒又笑地逗弄著嬰兒，連我都有一絲迷茫。

他明明看起來會是個好父親。

而且他好像真的不在意是個女兒。

現(xiàn)在會逗孩子的是他，可前世平靜地包庇殺害女兒兇手的也是他。

想起這事，我冷下聲送客：

「孩子你也看到了，我還有事，你先走吧?！?/p>

周陽看我態(tài)度疏離，只能把女兒還給我。

但他身子一步都沒挪，猶豫了半晌才開口：

「曉曉，其實我今天真的是想鄭重地和你道歉。

「我媽她確實因為沒讀過書，有很多陋習(xí)。但……」

話沒說完，他的手機(jī)響了。

他抱歉地沖我笑了笑，拿著手機(jī)出去了。

我本來無意偷聽，但這里出租屋隔音特別差，我把他和手機(jī)那頭的交流聽得清清楚楚。

是婆婆打來的電話。

「怎么樣？能把那女人弄回來嗎？」電話里婆婆的聲音急不可耐。

我安撫著懷里的女兒，心里泛起不適。

果然婆婆還是老樣子，覺得兒媳婦是他們周家的私人物品一樣。

「媽，你能不能別現(xiàn)在打電話過來？」周陽的聲音也有些不耐煩，和剛才那個溫柔穩(wěn)重的形象截然不同。

「兒子啊，聽媽說?！闺娫捘穷^，婆婆說話像連珠炮似的：

「待會兒呢，你就帶李曉出去吃飯看電影。」

周陽反對：

「孩子呢？孩子沒人照顧呀?！?/p>

婆婆語氣突然軟了下來，似乎真的服軟：

「攤上這么個生賠錢貨的兒媳婦，我還能怎么辦？

「你只管把李曉哄回來，孩子我?guī)湍銈冋疹櫨褪橇??！?/p>

周陽感動了：

「媽，您愿意接受這個孫女了？」

「唉……誰讓她是我親孫女呢，我不照顧誰照顧？」婆婆又在裝好人了。

周陽母子一片和諧，而我在另一側(cè)聽得是手腳發(fā)涼。

13

前世就是這樣。

只不過感動的主角不是周陽，是我。

「小李呀，你剛生完身子虛弱，我來幫你照顧女娃吧？」

那張異常和諧的老人的笑臉，是我一生中最恐怖的夢魘。

就是這樣一個穿著樸素，干巴皮膚的老太太，親手弄死了我那還沒滿月的女兒。

而我的丈夫，選擇站在殺人兇手那邊。

記憶回籠，我靠在門邊，手上女兒都差點抱不住。

我在發(fā)抖。

分不清是害怕還是憤怒。

「曉曉，你怎么靠在這里？」

周陽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(jīng)掛了電話，重新站到我面前。

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從口袋里拿出電影票：

「曉曉，我們婚后好久沒看電影了。給我個機(jī)會好嗎？」

他果然在按著電話里說的在行動。

我裝作不知道他后面的計劃，問：

「那女兒怎么辦？」

周陽動作頓了頓，還是說了：

「其實，我媽說愿意過來幫忙帶孩子。

「她很快就過來了。」

情急之中，一個大膽又荒謬的計劃在我心中成型。

我抬臉時裝作一副很心疼他的樣子：

「你都一晚上沒睡，還陪我看什么電影？」

周陽許久沒見我這個態(tài)度，受寵若驚：「我沒事的。」

「時間還早，你到我房里睡一會兒，好嗎？」我狀作關(guān)心：「別等下倒在電影院里了。」

周陽看我這么說，大喜過望，進(jìn)一步說：

「那你和孩子陪我一起睡，好嗎？」

我假意應(yīng)承，陪他一起進(jìn)了臥室。

14

再和周陽同床共枕，我恍若隔世。

只是我的心已經(jīng)死了。

「周陽，」我淡淡地開口：「我想問你個問題。」

「你說?！?/p>

「如果你媽帶孩子，她傷害孩子的話，你會怎么辦？」

周陽一聽就皺起眉：「你們有孩子的女人是不是都喜歡想東想西，這不可能?！?/p>

「我非要你答呢？」

周陽沉默了很久，說：

「不會有這種假設(shè)的，李曉?！?/p>

我回：

「如果你不正面回答我的問題，我不會和你復(fù)合。」

周陽早就又困又累，開始不耐煩我的逼問。

他沖我擺擺手：

「她是我媽，她生我養(yǎng)我……」

和前世一模一樣的答案。

「好的，我知道了?！?/p>

即使知道熟睡的周陽已經(jīng)聽不見，我還是認(rèn)真地說了出來。

心中的大石落地，我不會再有一絲留戀和愧疚。

周陽陷入沉睡，我悄悄抱起女兒出臥室，還把臥室門反鎖住。

把女兒托給隔壁樓住的王姐后，我往樓下探看。

時間正好，婆婆果然已經(jīng)到了。

我定了定神，下定決心下樓。

15

婆婆是天生的刁蠻兇相，但現(xiàn)在她和周陽想合伙哄我回去，所以對我勉強(qiáng)擠了個丑陋的笑。

「小李，要和小陽出去玩吧？

「女娃就交給我，你們放開了玩去?！?/p>

婆婆張望了一下：

「周陽呢？怎么不和你一起？」

我用盡全身力氣克制住打她的沖動，假裝中計：

「周陽去把車開過來，我們等下就一起出去看電影了?！?/p>

婆婆聽了嘀咕了幾句，我聽不清楚。

但我能猜到，她一定是在怪我沒給周陽省車油錢。

我裝作女兒就在臥室里的樣子：

「孩子在臥室里睡著了。

「臥室門我已經(jīng)反鎖，不勞您特別照顧，您在廳里坐著就好?！?/p>

婆婆臉上一僵：

「用得著像防賊一樣防我嗎？我可是她親奶奶。」

是啊，會殺死她的親奶奶。我冷冷地看著她。

婆婆怕耽誤我和周陽約會，自己抬腳往樓上走。

走之前還對我啐了一口，我也假裝沒看見。

臥室里睡的，是你最寶貝的親兒子。

他的死活，在你一念之間。

16

等她一上樓，我就迅速去王姐那兒把女兒緊緊抱在懷里。

我用盡最快的速度跑出那一帶，隨便上了一輛公交車。

身邊有什么乘客路人，窗外有什么風(fēng)景，我都記不清了。

我只想帶著女兒盡可能離那里遠(yuǎn)一點。

最后還是女兒的哭聲喚醒了我的意識。

我猛地抬頭一看，才發(fā)現(xiàn)天都快黑了，而我身處一個陌生的站點。

就近找家旅館住下，給女兒喂奶。

看著女兒就平平安安地趴在我懷里，我的心這才像放到了實處。

再知道周陽的消息，是第二天清晨。

來找我的不是周陽，也不是婆婆。

是警察。

通過警察帶來的信息，我聽到了最想要，也最決絕的結(jié)果。

周陽死了，死在我的出租屋里。

死因是煤氣中毒。

和上輩子我女兒的死法一樣。

而兇手，就是周陽的親生母親，胡妮兒。

因為死亡地點和我有關(guān)，所以警察來按例問詢，帶我去錄口供。

因為我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，這個案件與我無關(guān)。

周陽就這樣死了，死在睡夢里。

他真的做夢也不會想到，殺他的會是自己的親媽。

不過，要是在天之靈，他會不會又一次原諒殺害自己的親媽呢？

這真的只有鬼知道。

而我婆婆在得知臥室里的不是孫女而是兒子后，徹底崩潰，已經(jīng)瘋了。

據(jù)說要么是鬼哭狼嚎喊著周陽的名字，要么就是歇斯底里罵我，要找我算賬。

她已經(jīng)被警方控制起來，目前在精神病院里。

就算出院，也要接受法律的制裁。

而我，對于婆婆的下場很滿意。上輩子無法被制裁的兇手，現(xiàn)在終于落入法網(wǎng)。

而周陽的死，我也沒有任何動搖。

其實他被我反鎖在臥室里那一刻起，他的生死就與我無關(guān)了。

一切選擇權(quán)都在他拼命孝順的親媽手里。

如果不是婆婆動歹念想謀害我女兒，周陽根本就不會死。

17

「李小姐，以后只有你一個人帶著孩子生活了，有需要的話記得找當(dāng)?shù)厣鐓^(qū)幫忙?！?/p>

錄完口供后，警察送我出去，關(guān)切地叮囑了一句。

我淡然地笑了笑。

這是我重生以后最放松的笑容。

沒有任何偽裝，只有最真實的喜悅和釋然。

「我會的，謝謝警察叔叔。」

女兒也像知道我開心似的，在我懷里嘎嘎地笑，可愛得不得了。

女孩可愛，男孩也可愛。

有偏差的從來都不是性別，而是人心。

清風(fēng)輕輕拂過臉頰，太陽從云彩里露了出來。

從現(xiàn)在起，我才要開始我的第二人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