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婚夜,謝凜掐著我下巴說:“別學(xué)她笑?!笨擅髅魇撬H手教我描她眉眼的妝,
穿她素愛的白衣。直到他白月光死而復(fù)生那日,他當(dāng)眾斥我:“贗品也配同席?
”我笑著飲下他賜的鴆酒。再睜眼成了江南首富獨(dú)女,他卻在城樓下跪了三天三夜?!爸?,
跟我回家。”我的新夫攬過我輕笑:“謝將軍認(rèn)錯人了,這是內(nèi)子。”風(fēng)掀起轎簾時,
我正將當(dāng)年那封休書燒作他鬢邊雪。---紅燭高燃,映得滿室流金,
空氣里濃郁的合歡香幾乎凝成實(shí)質(zhì),甜得發(fā)膩,沉甸甸壓在沈知微的胸口。
龍鳳喜燭噼啪爆開一朵燈花,那細(xì)碎的聲響,在這過分寂靜的新房里,竟顯得格外驚心。
她端坐在寬大的紫檀木雕花婚床邊,大紅嫁衣的云錦料子厚重華貴,
金線繡出的百鳥朝鳳紋路硌著指尖。繁復(fù)沉重的赤金鳳冠壓得頸骨酸痛,
眼前垂下的細(xì)密珠簾隨著她每一次微弱的呼吸輕輕晃動,模糊了視線里的一切,
只留下滿眼刺目的紅。門軸發(fā)出沉重的“吱呀”聲。
一股濃烈的酒氣混雜著夜風(fēng)的凜冽氣息猛地灌了進(jìn)來,沖淡了那令人窒息的甜香。
沈知微的心驟然懸起,又重重落下,指尖下意識地揪緊了膝上光滑的嫁衣。腳步聲有些虛浮,
卻異常堅定地靠近,最終停在她面前,高大的身影投下,將她完全籠罩在一片陰影里。
一只骨節(jié)分明、帶著薄繭的手伸了過來,帶著微涼的夜露氣息,
徑直挑開了她眼前晃動的珠簾。視線陡然清晰。謝凜就站在咫尺之間。
他身上還穿著白日迎親時的大紅喜服,襯得他面容愈發(fā)俊美無儔,只是那雙深邃的眼眸里,
此刻沒有半分新郎官該有的喜悅溫存,只有一片冰封的寒潭,深不見底。
濃重的酒意縈繞在他周身,卻奇異地沒有讓他顯出絲毫醉態(tài),反而更添一種令人心悸的冷冽。
沈知微抬眸,努力想在那張熟悉的臉上找到一絲屬于今日、屬于她的溫度。她記得三個月前,
也是在這間書房,他親手為她描眉,指尖拂過她的眼角眉梢,聲音低沉如蠱惑:“知微,
這樣笑最好看?!蹦菚r燭火暖融,他眼底似乎也曾有過暖意。然而此刻,
他眼底只有一片凍人的冰原。謝凜俯下身,帶著濃郁酒氣的呼吸噴灑在她臉上。
他修長有力的手指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,猛地攫住了她的下頜,迫使她抬起頭,
迎上他那雙毫無溫度的眼。他的目光像冰冷的刀刃,一寸寸刮過她的臉,
最終停留在她微微揚(yáng)起的唇角上。“沈知微,”他的聲音低沉沙啞,
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冰渣,清晰地砸進(jìn)她耳膜深處,“別學(xué)她笑。
”沈知微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,比身上的嫁衣還要紅得刺眼的,
是心口驟然爆開的劇痛。下頜被捏得生疼,骨頭似乎都在**,
可她連一絲掙扎的力氣都提不起來。三個月…整整三個月!是他親手教她描摹蘇晚的眉形,
是他一件件為她挑選那些素白寡淡的衣裳,是他一遍遍在她耳邊說,“知微,
這樣笑最好看”……那刻意練習(xí)了千百遍的、溫婉得體的笑容,僵死在唇邊,碎成了齏粉。
屈辱和一種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荒謬感,如同冰冷的毒蛇,纏繞住她的心臟,越收越緊。
她望著眼前這張曾讓她卑微地歡喜過的俊顏,眼底最后一點(diǎn)微弱的光,終于徹底熄滅,
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和空洞。旁邊紫檀木小幾上,合巹酒盛在精致的金杯中,
酒液在燭光下蕩漾著琥珀色的微光,象征著本該是夫妻同心的盟約。
謝凜的目光從她破碎的臉上移開,落在那兩杯酒上,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復(fù)雜,
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。他松開了鉗制她下頜的手,指節(jié)因用力而微微泛白。他伸出手,
端起其中一杯,遞到她面前,動作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冷漠。“喝了?!泵畹目谖?,
毫無轉(zhuǎn)圜余地。沈知微的目光落在那杯酒上。琥珀色的液體,倒映著跳躍的燭火,
也倒映著她此刻蒼白如鬼的臉。方才那句“別學(xué)她笑”帶來的劇痛還未平息,
新的寒意又順著脊椎攀爬上來。她慢慢地、極其緩慢地抬起眼,看向謝凜。
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,仿佛只是在完成一個既定流程,那雙深邃的眼眸里,
只有一片冰冷的、拒人千里的漠然。三個月…那些她曾以為是救贖、是溫情的點(diǎn)滴,
此刻都成了淬毒的針,密密麻麻扎在心上。原來,她連一個替身都做得如此不合格,
連模仿一個笑容,都成了僭越。一股從未有過的、混雜著絕望和破罐破摔的怒意,
猛地沖上頭頂,燒掉了她最后一絲理智。她沒有去接那杯酒。
就在謝凜因她的沉默而微微蹙眉的瞬間,沈知微猛地抬起手,用盡全身力氣,狠狠一揮!
“嘩啦——!”金杯脫手飛出,狠狠撞在對面堅硬的雕花床柱上,發(fā)出一聲刺耳的銳響。
琥珀色的酒液潑濺開來,像一場猝不及防的驟雨,
大半潑在了謝凜那身嶄新的、象征尊貴的大紅喜服上。濃烈的酒氣瞬間彌漫開來,
蓋過了合歡香的甜膩。幾滴冰涼的酒液甚至濺到了他棱角分明的下頜,緩緩滑落。
時間仿佛凝固了。謝凜保持著遞酒的姿勢,僵在原地。
他低頭看著自己胸前迅速洇開的、深色的酒漬,那刺目的污痕在鮮艷的紅底上顯得格外猙獰。
他再抬起頭時,那雙總是深不見底的墨眸里,第一次清晰地燃起了被冒犯的怒火,
如同冰層下驟然噴發(fā)的火山熔巖,帶著毀滅一切的熾熱和冰冷?!吧蛑?!
”他齒縫里擠出她的名字,聲音是從未有過的陰鷙,每一個字都帶著雷霆萬鈞的怒意,
“你找死?!”巨大的威壓如同實(shí)質(zhì)的山岳,轟然壓下。沈知微只覺得胸口窒悶,
幾乎喘不過氣。眼前一陣陣發(fā)黑,
那猩紅的喜服、謝凜震怒的臉、潑灑的酒液……所有景象都在劇烈地晃動、旋轉(zhuǎn)。
三個月來積壓的疲憊、惶恐、絕望,還有此刻孤注一擲反抗帶來的巨大沖擊,
終于徹底壓垮了她緊繃到極限的神經(jīng)。在意識沉入無邊黑暗的前一瞬,
她似乎看到謝凜眼中掠過一絲極快、極其復(fù)雜的錯愕,甚至……一絲慌亂?但那感覺太模糊,
太不真實(shí),瞬間便被洶涌的黑暗吞噬。她軟軟地向后倒去,沉重的鳳冠磕在堅硬的床沿上,
發(fā)出沉悶的一響,珠翠零落。世界,終于徹底安靜了。***晨曦初透,帶著一絲涼意,
透過雕花窗欞的縫隙,吝嗇地灑在冰冷的地磚上。
沈知微是被一陣細(xì)碎而壓抑的啜泣聲驚醒的。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鉛,
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四肢百骸的酸痛。她費(fèi)力地睜開眼,模糊的視線里,
是陌生的、繁復(fù)華麗的承塵頂帳。
凜冰冷的手指、那句誅心的“別學(xué)她笑”、潑灑的合巹酒、他震怒的面容……心口猛地一抽,
痛得她蜷縮了一下?!胺蛉??夫人您醒了!”一個帶著濃重哭腔的少女聲音在床邊響起,
充滿了驚喜。沈知微艱難地側(cè)過頭,看清了跪在床邊的丫鬟。是青禾,她嫁入將軍府時,
沈家陪嫁過來的丫頭,此刻眼睛腫得像桃子,臉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痕。
“青禾……”沈知微開口,聲音嘶啞得厲害,喉嚨干得像被砂紙磨過?!胺蛉耍?/p>
”青禾連忙起身,小心翼翼地扶她靠坐起來,又手腳麻利地倒了一杯溫水遞到她唇邊,
“您可算醒了!嚇?biāo)琅玖?!您都昏睡了一天一夜了!”溫?zé)岬乃虧櫫烁珊缘暮韲担?/p>
稍微緩解了不適。沈知微環(huán)顧四周,這間屋子陳設(shè)華貴,卻透著一股刻骨的冷清。
昨夜的紅燭殘骸早已被清理干凈,空氣里只有淡淡的、陌生的熏香氣息,
再無半點(diǎn)喜慶的痕跡。這里不是昨夜的新房?!斑@是……哪里?”她問,聲音依舊虛弱。
“是將軍吩咐的,讓您先歇在‘聽雪閣’?!鼻嗪痰穆曇舻土讼氯ィ瑤е⌒囊硪淼幕炭?,
“昨夜…昨夜您暈倒后,將軍他……”她似乎不知該如何描述,臉上露出驚懼的神色。
沈知微的心沉了下去。聽雪閣?她記得,這是將軍府西側(cè)一處頗為偏僻的院落,離主院甚遠(yuǎn)。
新婚夜鬧成那樣,謝凜將她丟到這里來,意思再明白不過了——眼不見為凈?!八绾危?/p>
”沈知微的聲音異常平靜,平靜得讓青禾害怕。青禾瑟縮了一下,
聲音細(xì)如蚊蚋:“將軍…將軍臉色難看得嚇人,抱著您過來的……放下您就走了,
只吩咐了管家請大夫,還說…還說讓您好好‘靜養(yǎng)’,
沒事…沒事別出這院子……”“靜養(yǎng)……”沈知微輕輕重復(fù)著這兩個字,
唇角扯出一抹蒼涼至極的弧度。是禁足。謝凜用最體面的方式,
宣告了她這個新婚妻子的徹底失寵與失敗。替身演砸了,
連被放在眼皮子底下礙眼的資格都沒有了。她閉上眼,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,
遮住了眼底翻涌的絕望。許久,她才重新睜開,那里面已是一片沉寂的死水?!爸懒?。
”她淡淡道,“扶我起來梳洗吧?!比兆酉窠诒?,緩慢而凝滯地在聽雪閣流淌。
將軍府的下人都是人精,主君的態(tài)度便是風(fēng)向標(biāo)。起初幾日,還有人送來一日三餐,
雖不算精致,倒也齊全。漸漸地,送來的飯食變得敷衍,冷了,餿了,也是常事。再后來,
連按時送飯都成了奢望。青禾氣得直掉眼淚,想去理論,卻被沈知微拉住了?!笆⌒┝獍?。
”她只是平靜地說,將那些冷硬的饅頭掰開,就著涼水慢慢咽下。她穿著素凈的舊衣,
如同角落里一株無人問津的雜草,無聲地活著。院門被無聲地鎖上了,像一座華麗的囚籠。
謝凜的身影,自那夜之后,再未出現(xiàn)。直到一個風(fēng)雨交加的午后。
豆大的雨點(diǎn)狂暴地砸在屋頂瓦片上,噼啪作響,天地間一片灰蒙蒙的水簾。沈知微坐在窗邊,
就著昏暗的天光,低頭縫補(bǔ)青禾一件磨破了袖口的舊衣。指尖的針線穿梭,
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、聊以度日的憑依。院門外,突然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喧囂。
人聲、馬嘶聲,穿透了厚重的雨幕,隱隱傳來,帶著一種焦灼和混亂。
沈知微手中的針線頓住了。她抬起頭,望向緊閉的院門方向,心口莫名地一跳?!胺蛉?!
夫人!”青禾跌跌撞撞地從外面沖了進(jìn)來,連傘都忘了打,渾身濕透,
臉上卻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激動和……恐懼,“外面…外面鬧翻天了!
說是…說是……”她喘著粗氣,語無倫次?!罢f什么?”沈知微放下針線,
心頭那點(diǎn)不祥的預(yù)感越來越濃。青禾猛地吸了一口氣,聲音帶著哭腔,又尖又利,
像要撕裂這沉悶的雨幕:“是蘇**!蘇晚**!她沒死!她回來了!
將軍…將軍親自抱著她進(jìn)府的!整個府里都炸鍋了!”“轟隆——!
”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昏暗的天空,緊隨其后的炸雷仿佛就在頭頂爆開,震得窗欞嗡嗡作響。
沈知微手中的舊衣無聲地滑落在地。她整個人僵在那里,
像一尊瞬間被抽空了靈魂的泥塑木偶。窗外的暴雨傾盆,嘩啦啦的聲響震耳欲聾,
卻奇異地蓋不過青禾那句尖銳的哭喊在她腦海里反復(fù)回蕩,如同魔咒。蘇晚……沒死?
回來了?謝凜……親自抱著她進(jìn)府的?每一個字,都像一把淬了冰的鈍刀,
在她早已麻木的心口上反復(fù)切割、研磨。原來如此。
難怪新婚夜他會那般震怒于她的“模仿”。正主歸來,她這個拙劣的贗品,
自然連模仿的笑容都成了冒犯,成了東施效顰的笑話。
一股冰冷的、帶著鐵銹味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嚨。沈知微死死咬住下唇,嘗到了濃重的血腥味,
才勉強(qiáng)將那口翻騰的氣血壓了回去。指尖深深掐進(jìn)掌心,
尖銳的疼痛讓她保持著一絲搖搖欲墜的清醒?!胺蛉?!夫人您別嚇奴婢??!
”青禾看著她瞬間慘白如金紙、搖搖欲墜的臉,嚇得魂飛魄散,撲過來想要扶她。
沈知微卻猛地推開了青禾的手。她扶著冰冷的窗欞,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,
目光死死地釘在緊閉的院門方向。那扇門,隔絕了外面喧囂的天地,
也隔絕了她所有的卑微和幻想?!伴_門?!彼穆曇羲粏〉脜柡?,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,
平靜下是即將噴發(fā)的熔巖?!胺蛉??”青禾愕然?!拔艺f,開門!
”沈知微猛地轉(zhuǎn)頭看向她,那雙沉寂了多日的眼眸里,此刻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火焰,
決絕而駭人。青禾從未見過自家**這樣的眼神,嚇得一個哆嗦,
幾乎是連滾爬爬地沖到院門邊,用力去拉那沉重的門栓。門栓似乎也生了銹,
發(fā)出刺耳的摩擦聲?!爸ㄑ健背林氐脑洪T終于被拉開一道縫隙。狂風(fēng)裹挾著冰冷的雨點(diǎn),
如同無數(shù)細(xì)小的冰針,劈頭蓋臉地打來,瞬間濕透了沈知微單薄的衣衫。
她像是感覺不到寒冷,一步踏入了滂沱大雨之中。雨幕厚重,天地間一片混沌。
但將軍府主院的方向,燈火通明,人影幢幢,那份喧囂和光亮,在這灰暗的雨世界里,
如同一個巨大的諷刺。隱約可見許多仆從在雨中穿梭,神色緊張,方向一致地涌向主院。
沈知微沒有猶豫,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那片光亮和喧囂奔去。
冰冷的雨水瘋狂地灌進(jìn)她的領(lǐng)口、袖口,濕透的衣裙緊緊貼在身上,沉重冰冷,
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。長發(fā)被雨水打濕,狼狽地貼在臉頰和脖頸上,
更襯得她臉色慘白如鬼。主院“歸云居”外,早已被圍得水泄不通。下人們打著傘,
端著熱水、捧著藥箱,神色惶急地進(jìn)進(jìn)出出。
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“死而復(fù)生”驚得亂了方寸。沈知微像個闖入者,
一個被雨水徹底澆透的幽靈,突兀地出現(xiàn)在這片混亂的邊緣。
她撥開擋在面前的兩個端著銅盆的粗使婆子,踉蹌著沖到歸云居緊閉的房門前?!芭?!砰!
砰!”她用盡全身力氣,用拳頭狠狠砸在那扇緊閉的、象征著謝凜絕對權(quán)威的雕花木門上。
沉重的木門發(fā)出悶響,在嘈雜的雨聲和人聲中,顯得那樣微弱?!爸x凜!謝凜你出來!
”她的聲音被風(fēng)雨撕扯得破碎,帶著絕望的嘶喊,“你告訴我!你告訴我?。?/p>
”門內(nèi)是另一個世界,燈火通明,溫暖如春,有他失而復(fù)得的珍寶。門外,
是她這個被雨水澆透、狼狽不堪的棄婦。冰冷的雨水順著她的額頭、眼角、下巴不停地流淌,
模糊了視線,分不清是雨還是淚。她砸門的動作越來越無力,
嘶喊聲也變成了斷斷續(xù)續(xù)的嗚咽。周圍的仆從們停下了腳步,遠(yuǎn)遠(yuǎn)地看著她,眼神里有憐憫,
有鄙夷,更多的是事不關(guān)己的冷漠。沒有人上前,也沒有人敢去通傳。就在這時,
那扇緊閉的房門,從里面被拉開了。溫暖的光線傾瀉而出,帶著屋內(nèi)干燥暖融的氣息,
瞬間驅(qū)散了門口的一小片寒冷和潮濕。開門的是管家福伯,他臉上帶著為難和一絲不忍,
看到門外渾身濕透、如同落湯雞般狼狽的沈知微時,明顯愣了一下:“夫……夫人?
”沈知微沒有看他,她的目光,死死地穿透了福伯身側(cè)的空隙,釘在了屋內(nèi)。
屋內(nèi)暖閣的軟榻前,謝凜正背對著門口。他高大的身影微微躬著,
像是在小心翼翼地護(hù)著什么珍寶。他身上那件象征著尊貴的錦袍下擺,沾染著污泥和雨水,
顯然是匆匆趕回。而他懷里,正緊緊擁著一個纖細(xì)柔弱的身影。那女子穿著一身素白的衣裙,
如同風(fēng)雨中不堪摧折的梨花,烏黑的長發(fā)凌亂地披散著,一張小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,
依偎在謝凜寬闊的胸膛里,微微顫抖著,像一只受驚的幼鳥。她的臉……那張臉,
沈知微在謝凜書房的畫卷里看過無數(shù)次,早已刻入骨髓——蘇晚。謝凜正低頭,
用一方柔軟的、干燥的錦帕,無比輕柔地擦拭著蘇晚臉頰上沾染的雨水和污漬。
他的動作是那樣的小心翼翼,那樣的專注,仿佛捧著舉世無雙的稀世珍寶。
他的側(cè)臉線條在暖黃的燭光下顯得異常柔和,薄唇緊抿著,
帶著一種失而復(fù)得的巨大喜悅和難以言喻的疼惜。那是沈知微從未見過,
也從未敢奢望過的溫柔。就在沈知微的目光落在蘇晚身上的瞬間,謝凜似乎有所感應(yīng),
猛地抬起了頭,銳利的視線穿過門口的福伯,精準(zhǔn)地鎖定了站在冰冷風(fēng)雨中的沈知微。
他眼中的溫柔和疼惜在看到她的剎那,如同被寒風(fēng)吹熄的燭火,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,
只剩下深不見底的冰冷和……一種被冒犯的、毫不掩飾的厭惡?!罢l讓她來的?
”他的聲音不高,卻清晰地穿透了雨聲,帶著刺骨的寒意。福伯身體一僵,
連忙躬身:“回將軍,老奴……”“滾出去!”謝凜的目光如同冰錐,
狠狠釘在沈知微身上,每一個字都淬著寒毒,“誰給你的膽子,敢來這里驚擾晚晚?
”晚晚……親昵的稱呼像一把燒紅的烙鐵,狠狠燙在沈知微的心上。她渾身都在抖,
牙齒咯咯作響,不知是冷的,還是痛的。她張了張嘴,想說什么,
喉嚨卻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,發(fā)不出任何聲音。冰冷的雨水流進(jìn)嘴里,又苦又澀。
就在這時,謝凜懷里的蘇晚似乎被驚動了,她微微動了動,
從謝凜的臂彎里怯生生地抬起那張蒼白美麗的臉,一雙小鹿般濕漉漉的眼眸望了過來,
帶著恰到好處的驚惶和不解。她的目光落在沈知微濕透狼狽的身上,
又看了看謝凜冰冷震怒的臉,輕輕拉了拉謝凜的衣袖,聲音細(xì)弱,
帶著驚魂未定的顫抖:“阿凜……她是誰?是府里的……下人嗎?
我…我是不是給大家添麻煩了?”下人?沈知微只覺得一股腥甜猛地沖上喉嚨口。
謝凜低頭看向蘇晚時,臉上的冰霜瞬間融化,只剩下安撫的溫柔:“晚晚別怕。
”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背,聲音柔得能滴出水來。隨即,他再次抬起頭看向門口的沈知微,
眼神已冷硬如萬年玄冰,帶著毫不留情的裁決:“一個不知所謂的贗品罷了,也配與你同席?
”他擁緊了懷中的人,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世界,對著門口的福伯冷冷丟下命令:“福伯,
送‘沈姨娘’回她的聽雪閣。沒有我的命令,不許她再踏出院門一步!
若再敢驚擾晚晚……”他的話語頓住,沒有說完,但那未盡的威脅之意,
比窗外的驚雷更令人膽寒。
“贗品……沈姨娘……驚擾……”這幾個詞在沈知微的腦海里瘋狂旋轉(zhuǎn)、切割。
她看著謝凜那副小心翼翼護(hù)著蘇晚的樣子,
看著他那雙對著蘇晚柔情似水、轉(zhuǎn)向自己卻冰封萬里的眼睛,
看著蘇晚依偎在他懷里那副柔弱無辜的姿態(tài)……“噗——”一口滾燙的鮮血再也壓制不住,
猛地從沈知微口中噴涌而出,濺落在冰冷的、被雨水沖刷得發(fā)亮的地磚上,
洇開一片刺目的猩紅。濃烈的血腥味瞬間彌漫開來,混雜在潮濕的雨氣里。
眼前的一切——溫暖的燭光、謝凜冰冷的臉、蘇晚驚惶的眼——瞬間被濃稠的血色覆蓋,
然后徹底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。“夫人——!”青禾凄厲的哭喊聲,
仿佛從極遙遠(yuǎn)的地方傳來。沈知微的身體像斷了線的木偶,軟軟地朝后倒去,
重重摔在冰冷的、積水的青石板上。冰冷的雨水無情地沖刷著她蒼白的臉,
也沖刷著地上那灘迅速被稀釋的、溫?zé)岬难E。意識沉淪的最后一刻,
她仿佛又聽到了謝凜的聲音,依舊冰冷,似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,
但很快被蘇晚驚恐的啜泣聲蓋過:“阿凜…血…好多血…我好怕……”黑暗徹底吞噬了她。
***意識在無邊的黑暗和徹骨的寒冷中沉沉浮浮,像一片隨時會被巨浪打碎的枯葉。
身體沉重得如同灌了鉛,每一次試圖掙扎,都牽扯著五臟六腑撕裂般的劇痛。不知過了多久,
一絲微弱的光感刺破了黑暗。沈知微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。視線模糊了片刻,才漸漸清晰。
依舊是聽雪閣那間冰冷空曠的屋子。空氣里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藥味,苦得令人作嘔。
窗外天色陰沉,像是傍晚,又像是黎明?!胺蛉?!您醒了!
”青禾沙啞的、帶著哭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,充滿了劫后余生的驚喜。她撲到床邊,
眼睛腫得只剩一條縫,臉上淚痕交錯,“您嚇?biāo)琅玖耍∧蓟杷巳烊沽耍?/p>
大夫說…說您急怒攻心,氣血逆沖,差點(diǎn)…差點(diǎn)就……”沈知微沒有回應(yīng),
只是目光空洞地望著頭頂繁復(fù)卻冰冷的承塵帳頂。喉嚨里火燒火燎,干渴得厲害,
但她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。心口的位置,那片曾經(jīng)鮮活跳動過的地方,
現(xiàn)在只剩下一個巨大的、冰冷的窟窿,空蕩蕩的,灌滿了呼嘯的寒風(fēng)。
“水……”她終于發(fā)出一點(diǎn)微弱的氣音。青禾慌忙去倒水,手抖得厲害,杯子碰得叮當(dāng)響。
就在這時,虛掩的房門被一股大力猛地推開,撞在墻上,發(fā)出“砰”的一聲悶響。
冷風(fēng)裹挾著深秋的寒意灌入室內(nèi)。謝凜高大的身影出現(xiàn)在門口,逆著門外陰沉的天光,
像一尊冰冷的鐵塔。他身上不再是那日沾染泥濘的錦袍,換了一身玄色的常服,
更顯身姿挺拔,氣勢迫人。幾日不見,他英俊的臉上沒有任何憔悴或擔(dān)憂,
只有一片沉凝的、令人窒息的肅殺。那雙深邃的眼眸,此刻如同兩潭結(jié)了厚冰的寒淵,
沒有絲毫溫度地鎖在沈知微蒼白的臉上。他一步步走進(jìn)來,靴子踏在冰冷的地磚上,
發(fā)出清晰的、帶著回音的嗒嗒聲,每一步都像踩在沈知微脆弱的心弦上。青禾端著水杯,
嚇得僵在原地,大氣不敢出。謝凜徑直走到床邊,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沈知微。
他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陰影,將她完全籠罩,帶來沉重的壓迫感?!靶蚜??
”他的聲音低沉平緩,聽不出絲毫情緒,卻比任何疾言厲色都更讓人心頭發(fā)冷。
沈知微的目光緩緩移到他臉上,空洞,麻木,沒有任何波瀾。她甚至沒有力氣去恨,
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疲憊和荒蕪。謝凜看著她這副了無生氣的樣子,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,
隨即又恢復(fù)冰封的冷硬。他朝身后伸出一只手。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親隨謝七立刻上前一步,
雙手恭敬地捧上一個托盤。托盤上,放著一個白瓷小酒壺和一個配套的白瓷酒杯。酒壺不大,
造型素雅,在昏暗的光線下,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森然。謝凜的目光掃過那白瓷酒壺,
最終落回沈知微臉上,一字一句,清晰而冰冷地宣告,
如同宣讀一道早已擬定好的圣旨:“蘇晚身子弱,經(jīng)不起任何**。那日在歸云居外,
你言行無狀,驚擾于她,害她病情反復(fù),至今未愈?!彼脑捳Z沒有任何起伏,
像是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(guān)的事實(shí)?!吧蛑?,你既頂著這張臉進(jìn)了謝府的門,就該安分守己。
”他頓了頓,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刃,刺入她空洞的眼底,“如今正主已歸,
你便成了多余。這壺酒,飲下它。從此,兩不相干?!笨諝夥路鹚查g被抽空了。
青禾手中的水杯“哐當(dāng)”一聲掉在地上,摔得粉碎。她驚恐地瞪大眼睛,死死捂住自己的嘴,
才沒有尖叫出聲,身體抖得像風(fēng)中的落葉。沈知微的目光,終于從那白瓷酒壺上,
緩緩移到了謝凜的臉上。她的眼神依舊是空洞的,只是那空洞的最深處,有什么東西,
極慢、極慢地碎裂了,然后沉淀下去,變成一片死寂的灰燼。驚擾蘇晚?害她病情反復(fù)?
所以,她這個“贗品”就成了必須被清除的障礙?原來如此。原來她這卑微如塵的一生,
所有的掙扎、痛苦、絕望,最終只換來這樣一杯鴆酒。用她的命,
去換他心尖上那朵嬌弱白蓮花的安心靜養(yǎng)。多么可笑,又多么……公平。
謝凜看著她臉上那近乎詭異的平靜,眉頭皺得更緊,似乎想從她眼中看出些什么——恐懼?
憤怒?哀求?然而什么都沒有。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。這死寂,
莫名地讓他心頭掠過一絲極其細(xì)微的、難以捕捉的煩躁。他移開目光,不再看她,
聲音冷硬地命令道:“謝七,伺候沈姨娘……飲下?!敝x七應(yīng)了一聲“是”,
端著托盤上前一步。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,如同一個執(zhí)行命令的機(jī)器。青禾終于崩潰了,
她猛地?fù)涞酱策?,張開雙臂擋在沈知微面前,對著謝凜哭喊道:“將軍!將軍您不能這樣!
夫人是您的結(jié)發(fā)妻子?。∷鲥e了什么?她只是…只是想問您一句話?。④?!求您開恩!
求您看在夫人的情分上……”“情分?”謝凜像是聽到了什么極其荒謬的笑話,
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、充滿嘲諷的弧度,他甚至連看都沒看青禾一眼,
目光只落在那白瓷酒壺上,“我與她,何來情分?拖下去。”門外立刻進(jìn)來兩個健壯的婆子,
面無表情地架起哭喊掙扎的青禾,毫不留情地拖了出去。青禾凄厲的哭喊聲被隔絕在門外,
漸漸遠(yuǎn)去,只剩下絕望的回響。房間里,徹底安靜下來。
只剩下沈知微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呼吸聲,和謝七端著托盤站在那里,
如同一個冰冷的死亡使者。謝凜的目光終于再次落回沈知微臉上,
帶著最后一絲審視般的冷酷,仿佛在確認(rèn)她是否會像青禾那樣失態(tài)哭求。
沈知微卻緩緩地、極其緩慢地,扯動了一下嘴角。那不是一個笑容,
更像是一個肌肉僵硬的、嘲諷的弧度。她伸出手。那只手蒼白瘦削,布滿了凍瘡的痕跡,
指節(jié)因?yàn)橛昧Χ⑽㈩澏?。她不是去接酒杯,而是直接伸向了托盤上的那個白瓷小酒壺。
她的動作很慢,卻很穩(wěn)。指尖觸碰到冰涼的壺身時,甚至沒有一絲猶豫。
在謝凜微微瞇起的、帶著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驚愕的目光中,沈知微握住了那個小小的酒壺。
壺身冰涼刺骨,仿佛握著一塊寒冰。她沒有看謝凜,目光低垂著,落在那光潔的白瓷上,
倒映出自己此刻蒼白破碎的容顏。然后,在謝凜和謝七的注視下,她抬起手,
拔掉了小巧的壺塞。沒有遲疑,沒有停頓。她仰起頭,對著壺嘴,將那壺中之物,
如同飲下最尋常的清水一般,一飲而盡!辛辣!灼燒!如同吞下了一條滾燙的巖漿!
那液體順著喉嚨一路燒灼而下,瞬間點(diǎn)燃了五臟六腑!
劇痛如同無數(shù)把燒紅的鋼刀在體內(nèi)瘋狂攪動!“呃……”沈知微的身體猛地弓起,
像一只被投入沸水的蝦子,控制不住地劇烈痙攣起來。手中的白瓷酒壺脫手掉落,
“啪”地一聲摔在地上,碎裂成片。她雙手死死地?fù)缸∽约旱暮韲?,指甲瞬間刺破了皮膚,
留下道道血痕,卻絲毫無法緩解那從靈魂深處蔓延開來的、焚毀一切的劇痛!
視野瞬間被一片猩紅覆蓋,耳邊是血液奔涌的轟鳴。她蜷縮在冰冷的床榻上,
身體不受控制地抽搐著,每一次痙攣都帶出更多的痛苦和絕望。
喉嚨里發(fā)出“嗬嗬”的、如同破風(fēng)箱般的嘶鳴,卻連一聲完整的慘叫都發(fā)不出來。
她能感覺到生命在飛速地流逝,意識像沙漏里的沙,迅速滑向黑暗的深淵。在徹底沉淪之前,
她用盡最后一絲殘存的力氣,艱難地、一點(diǎn)點(diǎn)地抬起了沉重的眼皮。模糊的視線里,
謝凜依舊站在那里。他臉上的表情……是什么?是驚愕?是震動?
還是……一絲來不及掩飾的慌亂?沈知微看不真切了,也不想再看。她的目光穿過他,
投向窗外那片陰沉灰暗的天空,眼神空洞,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、解脫般的平靜。唇邊,
那抹嘲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,凝固成一個永恒的、冰冷的印記。意識,
沉入無邊無際的、永恒的黑暗。***痛。深入骨髓、焚燒靈魂的劇痛,
是沈知微恢復(fù)意識時唯一的感覺。仿佛每一寸骨頭都被碾碎,每一根神經(jīng)都在烈火中灼燒。
她以為自己墜入了無間地獄,永世不得超生。然而,預(yù)想中永恒的黑暗并未降臨。
眼皮沉重得如同壓著千斤巨石,她艱難地掀開一絲縫隙。首先映入眼簾的,
是陌生的、極其精致的承塵頂帳。不是聽雪閣的冰冷華麗,也不是將軍府的肅穆壓抑。
眼前是輕柔的煙霞色鮫綃紗帳,帳頂垂落著細(xì)密的、溫潤的珍珠流蘇,隨著微風(fēng)輕輕晃動,
折射出柔和的光暈。空氣里彌漫著清雅的、帶著一絲藥味的熏香,聞之令人心緒微寧。
身下是柔軟得不可思議的錦褥,觸感溫滑細(xì)膩。這是……哪里?地獄怎會有如此溫暖舒適?
“**?**您醒了?老天爺!**醒了!快去稟報老爺夫人!
”一個充滿狂喜的、清脆的少女聲音在耳邊炸開,帶著濃重的江南口音。
沈知微艱難地轉(zhuǎn)動眼珠,看到一個穿著鵝黃衫子、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鬟,正趴在床邊,
一雙杏眼瞪得溜圓,淚水漣漣地看著她,臉上是毫不作偽的巨大驚喜。
這丫鬟……她從未見過。緊接著,一陣急促而紛亂的腳步聲由遠(yuǎn)及近?!拔?!我的兒??!
”一個婦人帶著哭腔的呼喚率先傳來,聲音里充滿了劫后余生的顫抖和失而復(fù)得的狂喜。
沈知微的瞳孔猛地收縮。她看到一張保養(yǎng)得宜、充滿慈愛卻布滿淚痕的臉出現(xiàn)在床邊。
婦人約莫四十許人,穿著華貴的綾羅,發(fā)髻上簪著溫潤的玉簪,
此刻正緊緊握住她露在錦被外的一只手,那手心傳來的溫度,滾燙而真實(shí)。“醒了就好,
醒了就好!”一個沉穩(wěn)中帶著激動顫抖的男聲響起。
床邊又出現(xiàn)了一個面容儒雅、氣質(zhì)雍容的中年男子,他眼圈泛紅,強(qiáng)忍著激動,
輕輕撫摸著沈知微的額頭,“菩薩保佑!我沈延年的掌珠,總算……總算回來了!”沈延年?
江南首富沈延年?一個荒謬絕倫、如同天方夜譚般的念頭,
如同驚雷般劈入沈知微混亂的腦海!她猛地看向那緊握著自己手的婦人,
又看向那儒雅的中年男子,最后目光落回那陌生的、充滿關(guān)切的鵝黃衫小丫鬟身上。
這里是……江南?沈家?
延年那個傳聞中體弱多病、被送去海外仙山靜養(yǎng)了十年、近日才歸家的獨(dú)生女兒——沈知微?
!不!這不可能!她明明飲下了謝凜賜的鴆酒!身體里那殘留的、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劇痛,
和眼前這無比真實(shí)的一切,瘋狂地撕扯著她的認(rèn)知?!拔摇彼龂L試著開口,
聲音干澀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?!皠e說話,微兒!別說話!”沈夫人連忙制止,
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,“你昏迷了整整三個月!嚇?biāo)赖锪耍?/p>
你剛回來就染了那場要命的時疫,高熱不退,幾度……幾度都……”她泣不成聲。
沈老爺沈延年接過話,聲音帶著后怕的余悸:“幸得老天垂憐,也幸得顧家那孩子……唉,
若非他日夜守著你,用盡奇珍良藥,又請動了他那位云游的師父出手,
恐怕……”他重重嘆了口氣,眼中滿是感激。顧家?顧硯之?沈知微混亂的記憶碎片里,
似乎閃過一個模糊的名字——江南織造顧家獨(dú)子,顧硯之,
與她這個“沈家女”自幼定有婚約?;闹嚫腥缤彼銓⑺蜎]。她是沈知微?
又不是沈知微?她是誰?那個飲鴆而亡的將軍府棄婦?
還是眼前這江南首富失而復(fù)得的掌上明珠?她閉上眼,
巨大的沖擊和混亂讓本就虛弱的身體不堪重負(fù),意識再次沉浮起來。
耳邊是沈夫人喜極而泣的低語和沈老爺安撫的聲音,還有小丫鬟匆匆跑去煎藥的腳步聲。
昏迷前的最后一點(diǎn)念頭,竟是謝凜那張冰冷震怒的臉,和他賜下那杯鴆酒時,
眼中那一閃而逝的……復(fù)雜。江南的秋日,天高云淡,帶著水鄉(xiāng)特有的溫潤。
沈知微的身體在沈府無微不至的照料和無數(shù)珍稀藥材的滋養(yǎng)下,一日好過一日。
沈夫人幾乎寸步不離,那份濃烈的、失而復(fù)得的母愛,沉甸甸地包裹著她,
讓她這縷異世孤魂,在茫然無措中,竟也生出了一絲貪戀的暖意。
沈老爺沈延年更是恨不得將天下間所有最好的東西都捧到她面前,
以彌補(bǔ)“女兒”流落在外十年的虧欠。
綾羅綢緞、珠寶首飾、奇巧玩物流水般送進(jìn)她的“棲霞苑”,堆滿了庫房。
她像一株瀕死的植物,被小心翼翼地移栽到了最肥沃溫潤的土壤里,重新煥發(fā)出生機(jī)。
蒼白瘦削的臉頰漸漸豐潤起來,透出健康的紅暈。那雙曾盛滿絕望死寂的眼眸,
也在江南溫煦的日光和沈府濃濃的溫情中,沉淀下來,變得沉靜,只是那沉靜的深處,
依舊藏著一絲揮之不去的、刻骨的冷冽。關(guān)于“她”為何與沈家失散十年,
沈家夫婦絕口不提,只道是幼時體弱,被世外高人帶去仙山調(diào)養(yǎng)。沈知微自然也不會問。
她沉默地接受著這個新的身份,扮演著一個大病初愈、記憶模糊的富家千金。
只是夜深人靜時,那鴆酒入喉的灼燒感,謝凜冰冷厭惡的眼神,依舊會化作夢魘,
將她一次次拖入冰冷的深淵。半月后,一個晴朗的午后。沈知微正倚在臨水的美人靠上,
看著窗外庭院里幾株開得正盛的金桂出神。鵝黃的花瓣細(xì)碎如星,香氣馥郁得有些霸道。
“**,”丫鬟碧荷(便是那日醒來看見的鵝黃衫小丫鬟)輕快地走進(jìn)來,
臉上帶著盈盈笑意,“顧家公子來了,老爺夫人請您去前廳呢?!鳖櫝幹?。
這個名字讓沈知微的心弦微微繃緊。這將是“她”歸來后,
第一次正式見到這位名義上的未婚夫婿。她斂了心神,在碧荷的服侍下,
換上了一身新裁的藕荷色軟煙羅襦裙,外罩月白繡折枝玉蘭的薄紗褙子,
發(fā)間只簪了一支簡潔的羊脂白玉簪。鏡中的少女,眉目如畫,氣質(zhì)沉靜,褪去了病容,
顯露出江南水鄉(xiāng)蘊(yùn)養(yǎng)出的清雅風(fēng)華,與那個在將軍府風(fēng)雨中狼狽吐血的棄婦,判若兩人。
她深吸一口氣,扶著碧荷的手,走向前廳。廳內(nèi),沈延年夫婦正與一位年輕公子說話,
氣氛融洽。聽到腳步聲,三人同時看了過來。沈知微的目光,
瞬間便落在了那位背對著門口、聞聲緩緩轉(zhuǎn)過身來的年輕公子身上。
一身雨過天青色的素錦長衫,襯得他身姿挺拔如修竹。墨發(fā)用一根簡單的玉簪半束,
幾縷發(fā)絲垂落額前,更添幾分清逸。他的面容極為清俊,眉目疏朗,如同遠(yuǎn)山含黛,
鼻梁挺直,唇色偏淡,唇角天生帶著一點(diǎn)微微上翹的弧度,不笑時也顯得溫和。
最吸引人的是那雙眼睛,瞳仁是極溫潤的琥珀色,眼神清澈干凈,像倒映著晴空的湖水,
此刻正含著毫不掩飾的關(guān)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,朝她看來。他站在那里,
通身沒有一絲一毫的富貴驕矜之氣,
只有一種沉淀下來的、屬于書卷的溫雅和……一種奇異的、讓人心安的包容感。
如同江南三月的風(fēng),溫煦拂面,不疾不徐?!吧?*?!彼⑽㈩h首,聲音清朗溫和,
書友評價
這是作者愛吃醬香鯽魚的藍(lán)念離的一部古代言情小說,最初是因?yàn)闊o聊想打發(fā)時間,結(jié)果卻隨著劇情的發(fā)展,而一步步深陷下去,不能自拔。在此,我不得不由衷的佩服作者愛吃醬香鯽魚的藍(lán)念離對該小說《替身王妃:我另嫁時他哭斷腸》感情線掌控自如的功底??傊?,力薦這部小說《替身王妃:我另嫁時他哭斷腸》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