鉛灰色的云翳低懸在破敗的城市上空，像一塊浸透了污血的裹尸布。

陳默蜷縮在一棟垮塌的寫字樓夾層里，懷里緊緊抱著半本《孟子》。書頁邊緣早已磨得毛糙，

某頁邊角還留著去年冬天他用凍僵的手指劃出的血痕——那是為了標記"惻隱之心，

仁之端也"這句話。外面又傳來了低沉的嘶吼，那是"蝕骨者"在廢墟間游蕩的聲響。

這種由病毒變異的怪物沒有視覺，卻能循著人類體溫和呼吸產(chǎn)生的微弱能量場捕獵。

陳默屏住呼吸，將臉埋進書頁，

油墨和霉味混合的氣息讓他短暫地回到了過去——那時圖書館里總有陽光透過百葉窗，

在泛黃的紙頁上投下斑駁的光。"咚咚咚。"突兀的敲擊聲從頭頂傳來，

伴隨著碎石簌簌掉落。陳默猛地攥緊了藏在身下的消防斧，指節(jié)因為用力而發(fā)白。

但那聲音并非來自蝕骨者，而是某種更有節(jié)奏的、帶著絕望意味的叩擊。

他匍匐著爬到夾層邊緣，掀開一塊扭曲的鋼筋混凝土板向下望去。

只見一個穿著破爛校服的小女孩，正用凍得發(fā)紫的手指敲打著重型防盜門。

她的頭發(fā)上結(jié)著冰碴，單薄的外套根本抵擋不住零下二十度的嚴寒，

每一次呼吸都在空氣中凝結(jié)成白霧。

"開門......求求你......"女孩的聲音細若游絲，帶著濃重的鼻音，

"我媽媽病了......需要藥......"陳默的心臟驟然縮緊。他認得這個女孩，

她叫小雅，就住在這棟樓對面的居民樓里。三天前他還見過她的母親，

一個面帶菜色卻總是努力微笑的女人，當時正帶著小雅在垃圾堆里翻找能用的罐頭。

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背包側(cè)袋——那里有半瓶抗生素，是他冒著被蝕骨者發(fā)現(xiàn)的風險，

在廢棄醫(yī)院手術(shù)室找到的。這是他留給自己萬一感染的救命藥，但此刻，

小雅那雙凍得通紅的眼睛像針一樣扎著他的心。"惻隱之心，

仁之端也......"他喃喃自語，孟子的話語在腦海中回響。圣賢書里的道理他都懂，

悲憫眾生是為人之本，可他看著自己磨破的靴子、空空如也的水壺，

還有外面虎視眈眈的蝕骨者，一股巨大的無力感瞬間將他淹沒。他能讀懂圣賢書里的道理，

可面對窗外世間的苦難，心里滿是憐憫的是他，最終只能袖手旁觀的也是他。

他能共情小雅的遭遇，卻沒有力量改變——他甚至無法保證自己下一頓飯在哪里，

又怎么去拯救別人？這種情緒像鋒利的尖刀，不停地扎著他的心。樓下的敲擊聲漸漸變?nèi)酰?/p>

小雅靠在冰冷的鐵門上，身體慢慢滑坐下去。陳默看到她伸出小手，似乎想抓住什么，

最終卻無力地垂落。一種巨大的恐慌和自責攫住了他，他猛地站起身，

顧不上頭頂隨時可能掉落的碎石，就要往下爬。就在這時，

遠處傳來了蝕骨者特有的尖銳嘶鳴，緊接著是骨骼錯位的恐怖聲響。陳默僵在原地，

透過鋼筋的縫隙看到一道黑影如鬼魅般竄至小雅身邊——那是一只體型較小的幼年蝕骨者，

正用它布滿黏液的口器湊近女孩的脖頸。他想大喊，想跳下去，想揮動消防斧劈開那怪物。

可他的喉嚨像被什么東西堵住，雙腿也像灌了鉛一樣沉重。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怪物張開嘴，

露出細密的獠牙，然后——"砰！"一聲沉悶的槍響劃破死寂。幼年蝕骨者的腦袋猛地炸開，

黑色的血液濺在小雅蒼白的臉上。陳默驚愕地抬頭，

只見一個穿著厚重防寒服的男人站在不遠處的斷壁上，手中還冒著青煙的霰彈槍正緩緩垂下。

"還愣著干什么？想死嗎？"男人粗聲喊道，聲音透過防風面罩顯得有些失真，

"趕緊下來把人拖進去！后面還有一群跟著呢！"陳默這才如夢初醒，

連滾帶爬地從夾層跳下，顧不上摔得生疼的膝蓋，一把抱起昏迷的小雅。

男人已經(jīng)快速沖到門邊，用一把巨大的液壓剪撬開了防盜門的鎖扣。"快進去！

"男人將陳默推進門內(nèi)，自己則轉(zhuǎn)身對著涌來的黑影連續(xù)射擊。

蝕骨者的嘶吼聲、霰彈槍的轟鳴聲和金屬碰撞聲混雜在一起，形成一曲末日的交響樂。

陳默抱著小雅在黑暗中踉蹌前行，直到身后的門被重重關(guān)上，插上了粗大的門閂。

他這才靠在冰冷的墻壁上，大口喘著氣，懷里的小雅身體依然冰冷，沒有任何動靜。

"她......還有救嗎？"陳默的聲音帶著顫抖。男人摘下防風面罩，

露出一張飽經(jīng)風霜的臉，眼角有一道猙獰的疤痕。"我叫老周，"他擦了擦槍口的血跡，

"有沒有救我不知道，但你再晚一秒，她就該被啃得只剩骨頭了。

"老周看了一眼陳默懷里的女孩，又瞥了一眼他背包側(cè)面露出的藥瓶標簽。"抗生素？

"他挑了挑眉，"算這丫頭命大。"陳默連忙取出藥瓶，卻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的手抖得厲害，

幾乎擰不開瓶蓋。老周接過藥瓶，熟練地倒出兩顆藥丸，又從自己水壺里倒了些溫水，

小心翼翼地喂進小雅嘴里?？粗现艽植趨s溫柔的動作，陳默心中涌起一股復雜的情緒。

他想起自己剛才的猶豫和退縮，想起圣賢書中"見義不為，無勇也"的訓誡，臉上一陣發(fā)燙。

"別自責了，"老周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，"在這鬼地方，能活下來就不錯了。

有時候不是不想救，是真的沒那個本事。"老周的話像一把鈍刀，

割開了陳默內(nèi)心深處不愿面對的傷口。他知曉人間有諸多疾苦，

卻沒辦法減輕這份痛苦；明白世間運轉(zhuǎn)的道理，

卻無力改變眼前的現(xiàn)狀；明明有一顆想要行善的善良心，卻沒途徑釋放這份善意。

這般的無奈與無助，直直地刺痛他的心靈。"我以前是個老師......"陳默低聲說，

仿佛在自言自語，"教歷史的。我總跟學生們說，人要心懷天下，

要有擔當......可現(xiàn)在......"他說不下去了，只是痛苦地閉上了眼睛。

老周沉默了片刻，拍了拍他的肩膀。"我以前是個兵，"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，

"我們班長常說，槍響之后沒有贏家?，F(xiàn)在想想，這末世就像一場永遠不會結(jié)束的戰(zhàn)爭，

我們都是幸存者，也都是失敗者。"黑暗中，只有兩人沉重的呼吸聲和小雅微弱的**聲。

陳默抱著膝蓋，蜷縮在墻角，懷里的《孟子》似乎也變得冰冷。圣賢書里的道理依舊清晰，

可在這末世的寒灰里，它們就像殘頁上的墨跡，隨時可能被風雪抹去。不知過了多久，

小雅終于醒了過來。她睜開眼看到陳默和老周，先是驚恐地縮了縮身子，隨即想起了什么，

掙扎著要起身。"媽媽......我媽媽......""你媽媽在哪兒？

"老周連忙按住她，"我們?nèi)ゾ人?小雅的眼淚瞬間涌了出來，

....昨天晚上她就發(fā)燒了......我想去找藥......"陳默和老周對視一眼，

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凝重。對面的居民樓已經(jīng)有一半坍塌，

地下室更是蝕骨者經(jīng)常出沒的地方。但看著小雅那雙充滿期待的眼睛，

兩人都無法說出拒絕的話。"你在這兒等著，我們?nèi)タ纯础?老周站起身，

檢查了一下霰彈槍的彈藥，"小陳，你跟我來，搭把手。"陳默點點頭，

將小雅托付給老周帶來的一個簡易急救包，跟著他走出了安全屋。外面的天色依舊陰沉，

寒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。兩人沿著斷壁殘垣小心翼翼地前進，

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腐朽的腥臭味。"注意四周，特別是拐角和高處。"老周低聲提醒，

"蝕骨者喜歡埋伏。"陳默握緊了手中的消防斧，心臟怦怦直跳。他從未真正參與過戰(zhàn)斗，

以前遇到危險都是躲起來，這次卻要主動闖入險地。

圣賢書中"見義勇為"的教導此刻不再是空洞的文字，而是化作了沉甸甸的壓力壓在他肩上。

很快，他們來到了小雅家所在的居民樓前。樓體傾斜得厲害，隨時可能倒塌。

地下室的入口被一堆碎石堵住，只留下一個狹小的縫隙。"你在外面警戒，我進去看看。

"老周說著，將霰彈槍背在背上，掏出一把軍用匕首，側(cè)身鉆進了縫隙。陳默站在外面，

緊緊盯著四周，手心里全是冷汗。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，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。

他聽到地下室里傳來碎石挪動的聲音，還有隱約的**聲。突然，

一聲尖銳的嘶吼從地下室里傳來，緊接著是老周的怒罵聲和金屬碰撞的聲音。陳默心中一緊，

顧不上危險，也鉆進了縫隙。地下室里一片漆黑，只有老周頭燈發(fā)出的微弱光芒。

陳默看到老周正和一只蝕骨者纏斗在一起，那只蝕骨者體型較大，前肢像鐮刀一樣鋒利。

老周雖然經(jīng)驗豐富，但在狹小的空間里也顯得捉襟見肘。"媽的！這畜生藏在這兒！

"老周一邊躲閃，一邊尋找機會射擊，"小陳！找東西砸它！"陳默環(huán)顧四周，

看到墻角有一根生銹的鋼筋，連忙跑過去撿起來。他雙手緊握鋼筋，

朝著蝕骨者的后背狠狠砸去。"砰！"鋼筋砸在蝕骨者堅硬的外殼上，發(fā)出一聲悶響，

卻只留下一道白印。蝕骨者被激怒了，猛地甩開老周，轉(zhuǎn)身撲向陳默。陳默嚇得魂飛魄散，

下意識地舉起鋼筋格擋。蝕骨者的利爪狠狠抓在鋼筋上，火星四濺。

巨大的力量將陳默推倒在地，鋼筋也飛了出去。就在這千鈞一發(fā)之際，老周趁機舉起霰彈槍，

對著蝕骨者的頭部近距離射擊。"砰！"又是一聲巨響，蝕骨者的腦袋炸開，

黑色的血液濺了陳默一身。陳默躺在地上，大口喘著氣，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。老周走過來，

將他拉起來。"沒事吧？"陳默搖搖頭，驚魂未定地看著地上蝕骨者的尸體。

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面對死亡，剛才的恐懼讓他渾身發(fā)抖。"那邊，

"老周指了指地下室的角落，"小雅的媽媽在那兒。"陳默順著老周指的方向看去，

只見一個女人躺在一堆破布上，臉色慘白，呼吸微弱。他連忙跑過去，探了探她的鼻息，

還有氣。"還有救！"陳默喊道，"我們得把她帶出去！"兩人合力將小雅的母親抬起來，

艱難地走出地下室。外面的寒風讓她打了個哆嗦，眼睛微微睜開了一下，看到陳默，

虛弱地說了聲："謝謝......"回到安全屋，老周拿出帶來的急救包，

給小雅的母親做了簡單的處理。陳默則用自己省下的半壺熱水，泡了點壓縮餅干，喂給小雅。

看著母女倆暫時脫離了危險，陳默心中稍微松了口氣。但隨即而來的又是一陣無力感。

他救了她們，可然后呢？沒有足夠的藥品，沒有充足的食物，她們能撐多久？

這末世就像一個巨大的、銹蝕的齒輪，每一個掙扎求生的人都是齒輪上的零件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