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話宛若巨石墜落在寂靜的湖面，一下子激蕩起巨大的漣漪，整個大廳之中，楊家人皆乖乖閉上了嘴。

誰都知曉，這么多年，魚躍院一直都是楊霖在居住，這一點(diǎn)大家都心知肚明。

曾經(jīng)祝耀身邊的家眷婢女，也是全部遣散了，只剩下一個雁兒,甚至哪怕有三小姐的庇護(hù)，在院子里也是受了不少的冷眼欺負(fù)。

這一刻，楊家人偏心的天平被徹底稱量而出，他們明面上偽裝的平和蕩然無存。

無異于扯下了遮羞布。

楊尹臉色癟紅，一時不知如何回答。

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的看向了楊霖,盯得他心里發(fā)怵。

矛頭對準(zhǔn)自己，楊霖艱難的吞咽口水，委屈巴巴的望著祝耀，仿佛是手上的小狗。

“大哥回來的屬實(shí)倉促，小弟還未曾將魚躍院的衣裳從柜子里拿出，都怪那些不長眼的奴才，不知道怎么做的事?！?/p>

他低眉順眼的湊到祝耀身邊，像小時候一樣撒嬌的扯著衣袖。

“這幾年,魚躍鳶空著，小弟想念大哥就一直住在那邊，如今大哥回來了沒來及搬出來?！?/p>

他哽咽著望向楊尹，扯開青藍(lán)色的馬面，撲通一下跪在父親面前。

“父親,這件事不怪大哥，要怪就怪小弟吧！”

這遭認(rèn)錯包攬全局，楊霖幾乎把錯都攬到了自己身上。

祝耀淡漠的望著他，身上濕冷的衣裳被秋風(fēng)吹得滴落水滴，他冰封的心臟只覺得更加冰寒。

楊霖話里話外，都在提及魚躍院有主一事，矛頭可對準(zhǔn)的是他。

他的猜想果然沒錯，曾經(jīng)這個捧在心尖上寵的小弟，終究還是“長大了”。

在馬場他曾無數(shù)次預(yù)想過這一刻，可這一刻到來，他依舊心寒。

這一刻身體的冷，竟比馬場除雪冰封的寒雪還要冷。

他喉結(jié)滾動，彎著腰撲通一聲跪在滴落的水漬之中。

“是罪人之過，并非是小公子?！?/p>

聽見有人攬了過錯，楊父楊母才松了口氣。

楊清黛有些心疼的撇起眉頭，如今卑微的青年，同她記憶中那個聲色犬馬的少年完全不同。

可是礙于父親在場，她也只能暗暗捏住了衣袖。

楊依則是大步跑了上來，腦袋上的珠串蹦蹦作響，一把攬住了他。

“哥哥，你這是做什么，依依不要你這樣！”

她急得眼淚都要出來。

祝耀深吸一口氣，淡淡合上了眸，撇開她的手。

“三小姐，主仆有別，祝耀代罪之身，無礙的?！?/p>

大堂之上多雙眼睛看著，她如此必然會引人非議。

楊尹冷哼一聲，“依依不懂規(guī)矩！男女授受不親，過來！”

父親嚴(yán)厲的話鉆入耳朵，楊依默默將眼角的淚水擦拭，不甘心的站起身但就是不挪動。

楊尹氣得吹胡子瞪眼，但疼在掌心的小女兒他奈何不了。

他怒然橫眸盯著祝耀，厭惡道。

“哼！就算是衣裳差再多，也不住于穿著這身破爛出來亂晃，小點(diǎn)就小點(diǎn)，一樣能遮住身子，何必穿著這一身破爛衣裳出來惡心我們楊家！”

于他而言，祝耀能安然無恙回來，不用一輩子呆在馬場，已是福氣。

可現(xiàn)在他陰陽怪氣，讓楊家里外不是人，若不是朝廷急召，他才不想見到這個災(zāi)星！

祝耀深吸一口氣如鯁在喉，苦澀彌漫在口腔，但他并未解釋。

針對的氣氛彌漫了整個大堂，而他就直挺挺的跪在一片水洼之中。

見他不語，楊尹冷哼甩袖。

“哼！你既然想跪著，那就跪個夠！”

他拍拍褲腿，“開膳！”

家主開口，無人敢不從，婢女們端著膳食上菜有條不紊，場面沉默的詭異。

祝耀依舊埋著頭一言不發(fā)。

楊家于他而言，早已不是家，他的心，已寒了。

雁兒跪在他身后，眼淚刷的一下就落了下來，豆大的淚滴浸濕了袖子。

她終于屈辱爆發(fā)，上前一把抓住了祝耀的袖子，一下子扯了起來，摸著上面的傷痕，心如刀絞。

“不是的！不是這樣的！”

她有些語無倫次的望著主桌。

所有人的目光皆落在了祝耀的手臂上，無不倒吸了一口涼氣。

只見那條枯瘦的手臂上，蜿蜒的傷痕就如同荊棘一般纏繞了一圈，觸目驚心，還有不少腫起來的肉瘤。

眾人無不倒下一口涼氣！

膽小的婢女甚至被嚇得驚叫。

楊清黛的神情都遮不住的心疼。

那十八年，她都從未真正欺負(fù)過的耀弟，竟被馬場那些奴才傷成了這樣！

旁邊的楊依最近，她撲通一下跪下來，心疼的撫摸祝耀的手臂。

隨后哇的一聲哭了出來。

“耀哥哥，你這是過的什么日子哇！”

雁兒跪著磕了個腦袋。

“老爺，小姐，雁兒逾越禮數(shù)，但還是要替我家主子喊冤！”

她抽泣紅著眼解釋。

“主子并非是故意惡心老爺，只是害怕在入膳時讓大家看到了傷疤，小公子的衣裳根本遮不住?！?/p>

眾人恍然大悟，原來如此。

楊尹臉色一沉，當(dāng)著這么多人的面，他竟然還錯怪了祝耀一個罪臣之子！

身為當(dāng)家老爺，他的面子怎么下的來臺面？

他滿腔怒火無處發(fā)泄，呵斥道。

“一個下人，怎么敢在楊家的宴廳上大放厥詞，拉下去仗責(zé)五十大板！”

祝耀猛地抬起頭，五十大板，不死也要斷條腿，這是在要雁兒的命！

他捏著拳頭站起身。

“楊老爺，您心里有怨撒在罪人身上便可，何必為難一個下人，若覺得罪人礙眼，我走便是。”

說罷他便要拉著雁兒離開。

他可以為罪人為奴，可以受屈辱，但絕不會讓心向著他的人受傷。

五年馬場灼熱靈魂的記憶，讓他看清了人情冷暖，雁兒在他的心中早就算是親妹妹了。

這一幕無異于是將楊尹的面子摁在地上摩擦。

他氣得臉紅脖子粗，自從祝耀回來他就事事不順！這個災(zāi)星竟一點(diǎn)面子都不給他。

他用著十二分的怒氣低吼。

“祝耀！這是我楊家，你竟然膽敢袒護(hù)一個奴隸？可把我這個家主放在眼里！虧我楊家還愿意接納你！”

祝耀蒼涼的笑了笑，轉(zhuǎn)頭對上他的眸子。

“是啊楊家主，可罪人也是個奴隸，不如這五十大板，罪人來承受?！?/p>